光熙元年,十月十八,酉时四刻,晴,瀛东湾。
夷州岛,秦时称瀛州,也即后世的台湾,多山少平原,由中央山脉等五大山脉将之划分出多个平原区块,位于东部的纵谷平原便是其中之一。他是由中央山脉与东部海岸山脉夹出的一个带状大谷原,长三百多里,宽五六十里不等,其上溪流密布,乃肥沃之地。
说来截止西晋时期,夷州岛与大陆文明唯一一次大规模交流,便是六十多年前,东吴魏温的上万大军为期一年的那次失败征服,而那次征服发生在夷州岛最为广阔的岛南平原,那里也是夷州岛如今最为开化的区块,业已有了准国家意味的部落联盟。
纵谷平原水草风貌,宜耕宜猎,连同周边山区在内,此时居住有近十万土著,平原地区按图腾分有雄鹿、壮牛与灵羊三大部落,以及十数附属小部落。因为山体阻隔又无外来压力,纵谷平原地区几乎不曾受到岛南平原地区的影响,如今仍处多部落各自为政的蛮荒阶段,这也是南征军将第一目标放在这里的一大原因。
夕阳斜照,白浪拍沙,几艘独木舟随波起伏,安谧宁静的瀛东湾,今日突然闯入了一支悬挂六星血旗的庞大舰队。无需刀兵,不曾威吓,光凭规模便已将湾口附近数百土著的一个小部落吓得仓惶而逃,甚至都不敢稍事收拾一下他们的破烂家当。由是,远道而来的血旗军在毫无抵抗的情况下,大摇大摆又轻松惬意的开始了登陆夷州。
由部分舰船在旁象征性的掩护,最先登岛的是安海左军。他们趁着数十艘特制的平底登陆舟,分批迅速上岸,随即由宋滦指挥着构建防线并派出伺候。紧随其后的是工程营的一曲军卒,他们带着部分民夫,利用随船带来的模块化专用构件,快捷娴熟的搭建起了简易栈桥。随着一座座栈桥完工,一艘艘舰船随之靠泊,更多的军卒、民兵乃至物资藉此陆续上岸,加强防线之余开始了安营扎寨。
此番攻略夷州,血旗军兵分两路。纪泽随行这路登陆瀛东湾的正师,有安海左军,血旗右军,亲卫、特战、陌刀、女卫与苍狼骑各一曲,另有四曲乐郡守备军,与两千民兵,合计万人有余。另一路偏师则由唐生所率自行南下的安海中军,会合早便在兰屿前进基地集结的、来自琉球郡的山地营、四区守备军卒与一千民兵,合约六千余人引而待命。
旗舰之上,纪泽目睹着自家队伍的登陆表现,满意而自得。虽然兵力所出略有驳杂,但在祖逖的有序调度下,凭借事先完备的登陆方案,以及军卒们平素的操演经验,一切仍显得快速紧凑,有条不紊,而上万大军全副武装的统一登陆,那份雄壮,委实令其拥有者心荡神驰。
最终,纪泽将目光投向了远处的夷州岛、鳌山岛、舟山岛、乐岛...直至今日面积更胜马韩的夷州岛。想起出征前赵雪问的那句“何必打打杀杀呢”,纪泽不由怔然,不知不觉间,他已无需再为生存而血拼,那么他这一趟义无反顾的率军前来“打打杀杀”又是为了什么,是居安思危,是民族大义,还是一种叫野心的东西呢?
收回目光,指挥权既然交给祖逖这个南征督帅,纪泽自不会随意插手,甚至,为免影响祖逖的指挥,除了令秦厦率两队亲卫贴身保护祖逖,这几日他将与剩余的大部亲卫留居旗舰。当然,众人忙碌一片,纪泽自也不会闲看着无所事事,眼见登陆诸事如期正常,他干脆叫上几名随军的工部官员,搭艘走舸勘察起了瀛东湾...
月上中天,经过军民们的忙碌,血旗远征军的营盘已基本成型。营盘坐落于一片平整荒地,南枕内河,东靠海湾,西北两面由一圈半圆形营栅拱卫,上千帐篷则井然有序的布置其间。紧急搭建的营盘虽不严实,但要凭之应对大谷原一日内所能仓促召集起的近万土兵,南征军却有绝对信心。
帐篷之间,一堆堆炭火正熊熊燃起,架上的大锅里飘出阵阵饭香,一路远来的军民们正围坐休憩,偶尔传出些说笑声,但更多却是无精打采的疲累,甚至还有一些晕船者横七竖八的躺倒在地。当然,所有军卒的左近,仍规整摆放着各自的兵甲。
就在南征军惬意休息的时候,湾口栈桥处,有一群人依旧忙忙碌碌。他们是被安海中军掳往乐岛,如今又随着南征军前来夷州故乡的上百土著带路党。他们正在皮鞭驱使下,被迫将船上的剩余物资一趟趟搬往营地。值得玩味的是,或因人手限制,此刻监管他们的换成了十数名不久前刚刚改造过关的韩人。
一名夷州土著艰难的扛着一袋满登登的大米,蹒跚着行至辎重营区。这名夷州土著叫水登,在那个不久前被安海中军扫平的临河部落里,他是战死头人的儿子。将大米重重的丢在粮堆边上,水登呼呼的喘了几口粗气,本就有些晕船的他还被逼着干到现在,委实累得不行。瞟看远处那些惬意休息的汉人,水登无比羡慕,心中更是泛起阵阵怨恨。
“啪!”不待水登有更多想法,一条皮鞭已经重重抽到了他的背上,痛彻心扉!
“直娘贼,别偷懒,赶快干活!哼,别以为汉人老爷心情好,让尔等过了几天好日子,尔等真就能像汉人一样做公民了,不过是些给汉人老爷们卖命的奴仆而已!哼,没有炎黄血脉,蛮子永远都是下贱的蛮子!”伴着鞭打,一名韩人监工用怪腔汉语无情叱骂道,“还发什么愣,下贱坯子,快点,老子还等着去吃饭呢!”
水登算是有些语言天赋,被汉人培训了数月,虽不能全懂这韩人的咒骂,他却也能听懂个七七八八。原来自己始终都会是奴仆,汉人们对自己的好坏不过是全凭心情,高兴了给点吃食,不高兴了便是随意打骂,还是懒得亲自动手的那种。
虚伪的汉人!狗日的韩狗!所谓改造成华夏人,那就属忽悠傻子。他的心中顿时溢满了羞愤,本因近来的丰衣足食与所见所闻而对汉人产生的些许向往,此刻早去了九霄云外,代之以新仇旧恨的咬牙切齿。只是,看看那些同样在皮鞭下乖乖就范的夷州同胞们,水登又泛起了强烈的无力感,这样认人欺凌的日子,何时是个头啊...
中军大帐,祖逖居中正座,宋滦、钱波、梅茜等一干南征军官,乃至专司辎重后勤的钱凤,正同聚一堂,方毕用餐的他们,一边品茗一边讨论军务。已至尾声,却听祖逖道:“总之,我等不占地利,暂先外松内紧,以静制动,争取引敌来攻...”
这时,一名负责伺候的尉官通报后进入大帐,他先冲祖逖一个击胸敬礼,继而禀道:“报督帅,伺候在营外发现有两名土著,正在一里外探头探脑,似在窥探我军营地,是否擒拿审问?”
“哦?我方伺候是否暴露?”祖逖取巾拭去嘴边油垢,不慌不忙的问道。
“没有,我军伺候皆按命令布的暗哨,土著不曾出现异常。”那尉官答道。
“那好,你等不必动作,继续潜伏观察。只要土著不曾进营,只要没有大批人马,便由他去吧。”祖逖略一沉吟,淡然回复道。
那尉官出帐后,祖逖将目光转向黄雄,笑道:“土著已有反应,我军却需加强巡哨,但不可让土著发现我方警戒之严。黄校尉,我血旗军若论潜伏与反潜之能,非亲卫与特战军卒莫属,还望特战曲今夜出两队军卒,将暗哨推至十里。此外,纵谷平原一应详细地形,也请特战弟兄们尽快探查。不知黄校尉意下如何?”
“是,我这就吩咐下去。嗯...对了,俺是粗人,如今您既被将军任命为南征军督帅,便直接下令就是,无需那般客气。呵呵...”黄雄应声而起,他隶属近卫营,没少接触纪泽,可是知晓纪泽对祖逖的看重。
眼中闪过满意,祖逖扫视帐内一圈,见众军官业已吃完,便扬声道:“诸位辛苦了,这就回去休息吧。不过,还请提醒军卒们暗中严守操典,外松内严,决不可掉以轻心。宋校尉,安海右军乃水战精锐,状态保持最好,今夜值守辛苦,便要仰仗弟兄们了。”
“好说,我安海军本就长于远海奔袭,这点辛苦不在话下。”宋滦说得豪爽,语气却带着点生硬。让他听命于祖逖这个血旗军新人,难免不爽,但作为血旗军人,他不会违令。
“田英雄,你乐东守备水军今夜也得加强巡弋,确保我军背后无虞,若是有所差池,嘿嘿,府主留居旗舰,离你们可不远呢。”众人接连出帐,祖逖又不无调侃的叮嘱田原道,引发一片嘿笑。
不久,帐中便只余祖逖一人,兴奋加亢奋,他一时无法入眠,索性拿起一本兵书,就着一盏正渐普及于华兴府的鲸油灯,象征性阅览起来。同时无法入眠的,还有结束议事返回寝帐的钱凤,他正略有愣神的虚空凝望,却非心情所致,而因尚在等待处理要务...
同一时刻,就在钱凤目光的方向,血旗营盘西南五十里远,纵谷地区三大部落之一的雄鹿部落内,一间石木搭建的古朴大屋里,一群夷州土著,也即该部落的酋长、祭祀等一些上层头领,正借着熊熊炬火,紧张不安的讨论着他们这伙乘坐巨船前来夷州岛的强人。
此刻,大屋正中,一名年轻土著一面喘着粗气,一面比比划划着用土语向一众部落首脑们汇报道:“那些外来者之前一直在搭建营地,营地有大概一人高的栅栏围护,其内都是住人的帐篷。刚才我回来的时候,他们已经结束了建营,似乎在烧火吃饭。看起来,那些外来者挺累的,不少人饭都没吃就躺在地上不动了。还有,他们还挺小心,大半夜的都还有两人在营门口站岗,就是好像在打盹...”
“得,先说他们有多少人?”酋长不耐烦的问出关键。
“嗯...”青年土著伸出十个手指看了看,苦着脸回道,“我数不出来,很多很多,对了,比咱部落上次全体狩猎时还要多上一点吧。”
唏!屋中众土著无不倒吸凉气,陷入呆怔之中。他们都知道,部落上次出动所有青壮与健妇的全体狩猎,该有六七千人,那么,一看便觉凶悍的外来者岂非近万?继而,众人不由将目光看向屋角一人,正是瀛东湾口那个小部落的族长,原本听这族长说来了许多大船他们还觉这厮没见过场面,可自家探子带回的消息,却说明情况更糟。
“请示一下神谕吧,看看该怎么办。”酋长最有决断,他干咽了口吐沫,黑着脸转向祭祀道。
祭祀沉重的点点头,招人在屋中升起一堆篝火。配以一套尽量压缩时长的巫舞之后,他郑重的从怀中掏出一块牛骨,放在火上炙烤。待到牛骨传出噼啪的骨裂声,他立刻取回牛骨开始仔细端详。或是心情紧张之故,众土著均未发现,今日祭祀的占卜仪式,相较以往至少要快了三倍。
“啊!大凶之兆,大凶之兆啊!”看了半天,祭祀脸色苍白,惊惶的叫道,“神谕说这群外来者是专事杀掠的魔军,上次那个临河部落就是他们的先锋军给攻没的,他们这次前来,是要征服整个大岛啊!”
“什么!?”酋长带头,一众土著纷纷霍然跳起,惊呼之余,皆将惊疑、惶然、乃至期盼的眼神投向祭祀。一名性急的头领更是惨叫道:“祭祀大人,难道神谕就没给我们任何生机吗?”
“别慌,还有一线生机。”祭祀眼中闪过一丝得意,被视为救星的感觉真好,不过想到恶劣局势,他又蔫了下来,语气转沉道,“这群魔军十分强大,需要大谷原所有人一齐对抗,我等必须联系其他部落,召开谷原部落大会,组成联军,才能赶跑这帮入侵者!此外,我等还当令族人做好准备,但若事不遂愿,便该随时将所有族人转至山里暂避。”
不论是真的出自神谕,还是出自个人的意思,祭祀的观点确实获得了屋中所有土著的认同。部落中武力值最高智力值却平平的雄鹿酋长亦在此列,他忙不迭宣布道:“对,对对!立即传令族人收拾家当!明天就派人去壮牛部落和灵羊部落联系,还有那些小部落!不,现在就派人去,带上驯鹿坐骑,连夜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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