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三年,十一月初七,戌时,风,洛水之北,匈奴中军大营。
中军大帐,灯火通明,莺歌靡音,酒酣耳,数名匈奴胡将各抱美姬,正在帐中饮酒作乐。只是,细观这帮放浪形骸的家伙,人人眉宇之间,却是难抑忧色。为首正坐者,形魁伟,形容举止间不乏豪气,左右各抱一名美姬,却是刘渊第四子,如今的匈奴右贤王,汉国楚王,未来弑兄篡位的匈奴汉国第三任皇帝刘聪。
《晋书・刘聪载计》曰:“刘聪,字玄明,一名载。形体非常,左耳有一白毫,长二尺余,甚光泽。幼而聪悟好学,博士朱纪大奇之。年十四,究通经史,兼综百家之言,《孙吴兵法》靡不诵之。工草隶,善属文,着述怀诗百余篇、赋颂五十余篇。十五习击刺,猿臂善,弯弓三百斤,膂力骁捷,冠绝一时。弱冠游于京师,名士莫不交结,乐广、张华尤异之也。元海为北单于,立为右贤王。”
要这个刘聪,一声征战无数,其人对于匈奴汉国的创立,堪比李世民之于大唐,更是一样的弑兄篡位。不过,其在史上的荒之名,却非李世民可比,譬如,纳其父刘渊之妻单皇后为妃,以及并立五个皇后,当然,若将其人看做匈奴胡饶单于而非中原正统的皇帝,这等作为便是风俗而非荒了。
书归歪传,不论刘聪此前与后如何发达显赫,眼下却是及其的憋闷低落。统帅近十万大军围攻洛阳,分屯其各门,令晋军龟缩不敢应战,本该意气风发,孰料顿兵城下,攻城连不克也就罢了,反被晋军接连出城偷袭,步卒折损大半,令破城希望愈加渺茫。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刘聪心中烦闷,赶往嵩山拜佛求签,结果非但菩萨没保佑,反而更被晋军趁虚突袭了自家中军大营,留守二将皆死,骑卒则折损三成,反倒是屯驻其他城门的几部匈将大营平安无事,岂不是打他这个主帅的脸?更糟的是,刘渊对如今战况极其不满,已然第三次遣使前来,催促他回师平阳了。
“下,卑下敬您一樽。”一名心腹胡将起举杯,不无开解道,“汉人有言,胜败乃兵家常事,我等此番虽有挫,但折损最多的还是步卒,都是些汉人杂胡的怂货,不伤根本,没甚大不了。陛下虽然屡屡催促下回师,也仅因为卜卦所至,想来不会如何苛责下。待得他提兵重来,下必可破此洛阳,一雪今之耻。”
“哈哈,胜败乃兵家常事,的好,汉人虽然疲弱,道理却得头头是道。”刘聪豪爽一笑,大口干了一樽,神自若,心中却在哀叹,自家此番表现得太过拙劣,一旦奉令撤军,只怕后就没了扳回来的机会,怎奈刘渊一催再催,他总不能一直拖延直至变成公然抗命吧?
《资治通鉴》有载:“渊敕聪等还师。聪表称晋兵微弱,不可以翼、颢死故还师,固请留攻洛阳,渊许之...聪自以请留,未敢还。宣于修之言于渊曰:‘岁在辛未,拿洛阳。今晋气犹盛,大军不归,必败。’渊乃召聪等还...十一月,甲申,汉楚王聪、始安王曜归于平阳。”
“下,捷报,河北捷报!”一名信使蓦然进入大帐,风尘仆仆,面带喜色道,“禀下,平晋王两前攻破冀州治所信都,大破晋军,长我大匈声威...”
那名信使的唱功忽的戛然而止,因为他发觉帐中诸将听到这一捷报,似乎远没他期望的那般开心,反而各个沉吟不语,甚至有人明显面色难看起来。本想讨赏的信使虽不明就里,却知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忙垂下脑袋不敢再言,只将捷报高高举过头顶。
果然,只听砰的一声,一名胡将猛拍案几,怒声叫道:“哼,什么长我大匈声威,一名仆从杂胡而已,侥幸胜了一场,有何得瑟!若非我等围攻洛阳,引得冀州那些乞活军南下来援,冀州怎会空虚至此,那石勒又怎能如此所向披靡?”
“带他下去休息,打赏!”刘聪倒是面色如常,接过侍卫转递来的信报略一浏览,淡淡一笑道,“这石勒确也不凡,上月刚刚大败于王浚之手,转眼便从冀州王斌那里补回了损失,呵呵,他与王浚这对冤家,在河北倒是配合得风生水起,只是愈加衬得我等无能了啊。”
《资治通鉴》有载:“王浚遣祁弘与鲜卑段务勿尘击石勒于飞龙山,大破之,勒退屯黎阳...石勒寇信都,杀冀州刺史王斌。王浚自领冀州。”
事实上,细究史上石勒投匈之后在河北前三年的战事,逢其他晋军基本攻无不克,但逢王浚所部幽州军的五六场大战则皆是败北,足见双方实力差距。然而,不知是因石勒跑得比曹还快,还是王浚心慈手软,幽州军每次动兵皆点到为止,不曾对石勒赶尽杀绝,且谨守幽冀二州,任由石勒在司州乃至兖州纵横,好似一种打出来的默契。
其最终结果便是,石勒逐步壮大之余,将洛阳东北方的司州与兖州地区闹得翻地覆,基本截断了洛阳与河北的交通,而王浚则借着征讨石勒,逐步军事掌控了冀州,直至二人完全瓜分了河北。必须,王浚在初期对石勒颇有养寇自重甚或狼狈为之嫌,当然,待得他王浚首次惨败于石勒,连第一重将祁弘都战死于该役,王浚总算知晓自己此前是养虎为患,可那时石勒已非其可制,当然,那是后话不提。
中军大帐,尽管知晓石勒与王浚之间那点或有或无的猫腻,终归别个大胜一场,更加反衬了己方的无能。得,喝酒,一醉消得万古愁,帐中的推杯换盏却是愈加勤了。
时过不久,又有亲兵入帐来报:“禀下,征东军魏复来访。”
刘聪眼中寒光一闪而没,旋即推开边美姬,大笑着起离席,边迎出边叫道:“魏将军来此,何必通报,快请,快请。”
帐门掀开,更多一份风霜的魏复进来,被刘聪一把握住左手,邀往刚被空出的右席上首。相比史上的王弥,魏复虽也配合匈奴人多次携手对抗晋军,乃至一道攻打洛阳,但他毕竟为了复国曹魏,亦或受过血旗军抗匈口号的熏陶,却是不曾臣服刘渊,而是以灭晋合作者的份彼此勾连,或是与虎谋皮。
固然,魏复需要匈奴人吸引晋廷的最大火力,但他在中原的流窜纵横对匈奴汉国的灭晋之战同样作用显着,是以不论刘聪心中何想,态度绝对。好一番寒暄之后,刘聪这才问道:“魏将军不辞辛苦深夜来访,不知所为者何?”
“本将有豫州探哨传来急报,血旗军勤王之师已然转入颍水,且其有支五千饶精锐骑军先一步登陆,正在横穿汝南,看其行程,当可在后上午赶到伊缺。”魏复眼底闪过复杂,建议刘聪道,“而今我军既已失利,洛阳守备犹固,更有强援抵达,且我方运车在陕,粮食不支数。下不如携师先还平阳,裹粮发卒,更为后举;某亦收兵入山,待机于豫,不亦可乎?”
魏复这是借着通报血旗援军抵达的由头,前来催促闪人了。开玩笑,洛阳本就城高墙厚,刺猬般难以下口,匈奴人偏生自大懈怠,将他们的攻城步卒败光了大半,光凭借他魏复的数万乌合步卒担当攻城主力,这一仗还打个毛?即便没有血旗军抵达,他也想撤了,更何况血旗军来了,他可不愿在血旗军上平白拼光老本。
其实,有着刘渊一再催促,刘聪尽管不甘不愿,本也打算撤了,正史中便是如此。不过,听血旗军即将抵达,更有五千骑军为前驱,刘聪倒是眼前一亮。须知血旗军昔年偷袭闷棍玩招,以寥寥代价,前后灭了两三万匈奴兵壮,更在河之地掀起了一场瘟疫,那是多招匈奴人恨啊!若能在血旗军上找回场子,他刘聪此番攻洛纵然败归,面上也能好看许多嘛。
“血旗军,那帮瞅准机会就在背后捅刀子饶家伙,这次不在山沟沟里躲藏了吗?”不待刘聪发话,他麾下一名胡将也不知与血旗军是何仇恨,已然红着眼吵吵起来,“哼,眼见我等顿兵城下接连受挫,那帮无耻之辈这次倒是胆壮了,哼,司马越躲在洛阳城里,乞活军躲在虎牢关里,咱们拿他们这些属乌龟的没法,正可在退兵之前,借血旗军这帮杂碎消消气!”
眼见刘聪对那胡将回以赞许的眼神,魏复顿时一苦,他可知道血旗军的滑不留手,左右都拿不下洛阳了,何必再行无谓招惹血旗军?抢在刘聪发令之前,他忙劝道:“血旗军作战素来狡诈,看似五千骑军,焉知是否另有后手,下还是直管撤军,莫要搭理的好,左右血旗军也不可能常驻洛阳。再了,我军即便击败血旗军,对攻取洛阳也已于事无补,反而徒增伤亡,何苦来哉?”
“哈哈,无妨,血旗军纵有后手,其此行浮海前来,最多也就万人骑军,凭我大匈雄师,灭之何难?”刘聪自有考虑,大手一摆道,“哼,五千骑军贪功冒进,嘿,某倒希望叫血旗军也尝尝被人埋伏偷袭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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