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那军舰队,面对高罗心腹侍从官的叱骂,已然束手就擒的夫拓强按心中恐惧,依旧振振有词道:“你血口喷人,你一定是与戛洛串通一气,借机夺我兵权,意欲对三王子不利,哼,天公地道自在人心,我夫拓绝非你等便能随意栽赃。弟兄们...”
“啪!”夫拓的煽动言语被戛洛一巴掌打回了肚里。这时,那位本是夫拓侍从的夷人在戛洛示意下,大声说道:“夫拓,你就别再装腔作势了,你背主通敌之事,早就被你自己的梦话给交代清楚了,而且,听到的可不止我一人!”
“这...这...怎么会,怎么会,我一直很小心,怎会露馅在梦话上?”听闻此言的夫拓如遭雷击,毕竟未经专业培训,本身也非坚韧之人抑或忠贞之士,而今面对戛洛等人的组合拳,心防终是失守,他再无抗辩,单仅在那似哭似笑的喃喃,“也,也就是,就是说,出发前我传出的拦截船队仅是故意透露给我,仅是诈敌之计?你等是何时发现我不对的?”
事实上,这夫拓正是“藤蔓”,原州胡一名小头人,因有些小聪明,昔年又没少被高氏盘剥,故而去年高罗还在奴民营时,夫拓被监察厅从奴民中挑中,许以诸多好处与善待家眷,作了监视乃至影响高罗的一名眼线。不想机缘巧合下,他不得不与高罗一同越狱,继而成为暗影埋在高罗身边的一名重要细作,只是能力难免欠缺了些。
“哼哼,记住,下辈子不要再说梦话;便是实在管不住,也要管好身边的人。至于别的,左右你也活不过今晚,就别浪费心思了。”戛洛冷冷道,心中却是暗自大石落地。
毕竟,为防打草惊蛇,复兴社一直没有抓捕与夫拓联系的陌生人,实无夫拓通敌的充分证据,而家眷境遇一说,不过是编出用来诈唬夫拓的招数。直到此时实施南下突袭,戛洛才对夫拓摊牌,其实也是最终的审讯确定。好在不待套路用完,夫拓便已自行承认,倒是省了更多手脚,也确定了调虎离山计划的顺利。
至于夫拓败露的真正起由,其实源自王子间的内部争斗,因为夫拓那名亲兵根本就是四王子一方的暗线。说来可笑却碰巧,复兴社远未复国州胡,兄长高罗已开始打压先他一步立足马韩的四王子高济,更倾向四王子高济的戛洛等人自也暗中较劲,而身为高罗重要心腹的夫拓也就被人重点关注监视,不想出于内斗的监视行为竟然探出了重大问题,这才有邢晨的一番设局。当然,这等密芯戛洛绝不会公开。
明暗不定的火光中,戛洛扫视船头一应神情各异的军将,酝酿一下情绪,半自真心愤怒,半为震慑军心,他转向夫拓,森然冷喝道:“夫拓,你这个吃里扒外、数典忘祖的贱人,华兴贼毁我宗庙,占我疆土,掠我民财,你却甘心为虎作伥。你枉顾三王子信任,枉顾族人养育,枉顾天神荣光,你还有何面目活在这世间...”
显然,夫拓的细作身份既已昭然,也就应该正义审判以儆效尤了。一通怒斥下来,令戛洛满意的是,一应出自州胡故国的军将皆显愤慨仇恨之色,军心可用,而“大反派”更不出意料的展现了其纸老虎的懦弱本色。
只见夫拓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哀告道:“我错了,我是畜牲,都是华兴贼拿家人胁迫,我才无奈屈服的,我只是想让一家老小不受虐待,不被分拆转卖,过得好些,我是被逼的呀!求求将军,再给我一次机会,我知道不少华兴府内幕,我还可以继续传递假消息,我还有用,只要饶过我这一次,我一定洗心革面啊。”
“家眷胁迫?愚不可及!像你这样的外族小人物,便是干得再好,也不过是华兴贼人的一条狗,他们怎会信守承诺,善待你的家人?如今你任务失败,更是假传消息,就等着在地下与家眷相会吧。”满意于夫拓的表现,戛洛却绝不介意伤口撒盐,更没忘杀鸡儆猴,“像你这等懦弱愚蠢之人,留下又有何用,正适用来祭旗,壮我士气...”
或是不愿接受戛洛的推测,抑或求活无望下的最后反扑,夫拓突然停止挣扎告饶,愤然反驳道:“谁说我的家眷会遭殃,简直狗屁!人家华兴府依法治府,各族平等,岂如昔日高氏那般独断专行、胡作非为?哈哈,正因我只是小人物,为了华兴府送命的夷人小人物,所耗甚微,人家更没必要食言而肥,更不会亏待我的家人,没准还能混个英雄烈属,泽被子孙呢,哈哈!”
夫拓并不知道,他的反驳之言不久后一语成谶,当然,这会他只想着破罐子破摔,过把嘴瘾。抓住生命的最后时刻,他继续开喷:“说什么复国,说我数典忘祖,那只是高氏的国,我可是夫也那部,是女人被看上就得送给国王或王子玩弄的次等国人。高氏有什么好,贪财好色,作威作福,除了那批上等贵族,我等小族之人从他们那里得到过什么好处?”
“哼哼,你等只需睁大眼睛,去乐岛看看,便知如今各部落的普通族人,过得要比以往好得多,谁还愿放着如今好日子不过,跟着高氏余孽复国?”夫拓的话别有一番道理,倒令甲板众人听得面面相觑,原本对夫拓的鄙夷竟也悄然褪去。
“你这疯狗,给我住口!且不说你所言乃一面之词,先王纵有不是,也是我族之王,总比外族入主要好。哼,华兴贼不过小恩小惠,欺瞒我族人为其效力,却强推汉俗汉语,长此以往,我族人迟早忘却先祖,忘却天神,与灭族何异,终归非我同族,岂可屈从?”戛洛大怒,指戳夫拓脑门骂道。
“一派胡言!汉人虽提倡汉语汉俗,却从未禁止我等语言信仰,反因条件改善令我族更好繁衍,何来灭族?还有,国乃万民公器,有德者居之,华兴府既能令我等安康富足,休养繁衍,缘何不可为主?”夫拓早已豁出去了,当即语带讥诮的回击道,“我看你等才是傻蛋蠢货,自以为正义,抱残守缺、举族为敌尚不自知,不妨早点降了过安生日子,也省得整日跟老鼠似的东躲西藏,迟早玩完!哈哈哈...”
“噗!”一道寒光闪过,夫拓人头飞起,笑声也戛然而止。出手的正是戛洛,他一脸铁青,暗自懊悔,本想凭大意训斥夫拓,以收拢军心、鼓舞士气,不想夫拓竟然死前爆发,说出的道理连他戛洛这个高氏死忠都难以辩清。
戛洛自是不知,自己与夫拓方才已经上升到了意识形态层面的争辩,也是最为激烈最易困扰的斗争!总算他及时意识到了不妥,干脆彻底让夫拓闭嘴。
“传示各舰,选手祭旗!再传令下去,此战所获,不论财货女人,不论数量多少,皆归军卒自有!夫拓所部暂由我亲自统带,你等也各回各舰,继续南下!”面露狰狞,戛洛语声冷厉道。只是,看着一众兵将神情中的若有所思,听着他们并不高亢的应令,戛洛不得不承认,今夜自己铲除内间兼带整肃军心的意图,算是仅仅成功了前一半...
再说那支杀往文明岛的乌合舰队。湖岭寨旗舰,三位当家热情相送宗生米之后,重新返回座舱,此时,舱中的酒水点心已经撤下,换上清茶淡水,点起袅袅熏香,更显亲和宁静。
不过怪异的是,关上舱门,原本雍然为首的大当家却一改之前的老大做派,没有坐上居中高座,而是主动坐上位显平等的侧席,更对二、三当家不无赔笑甚至谄笑道:“两位兄弟辛苦了,待会还将大战,不妨稍事小憩?”
然而,更为怪异的是,大当家的善意奉迎换来的却是二、三两位当家一言不发的莫名凝视。大当家心中暗怒,却也不敢发作,更是难免后悔。须知正是眼前这两个迄今来路不明的当家,一年前带着二十多名硬手寻上自己,捏着自己勾搭昔日大当家小妾的把柄,半是合作半是胁迫的撺掇自己窝里反,干掉了昔日湖岭寨的大、二两位当家。
结果,大当家自己确实如约做上了头把交椅,湖岭寨也得以飞速壮大,但靠的都是眼前这两位新任的二、三当家,以及隐隐藏于其后的某个庞大势力,而扩充的人手与财力也多掌握在这两人的手中,他这个现任大当家的实力却少有增长,几乎沦为打酱油的傀儡角色。
虽然一年来大当家没少花心思正位夺权,无奈二、三当家身手极好,手下一帮随众也很扎手,平常更是做得滴水不漏,令大当家一直难有进展,想要抽身离去又委实舍不得湖岭寨这好大基业。在弱肉强食的黑道上,事不如人的大当家也只得委曲求全,在有望将他们一举扳倒之前,他能忍不能忍都得忍着。
想想今夜大战就可能是个做手脚的大好机会,大当家眼底闪过一丝阴鸷,笑容不改,他依旧好言好语道:“两位兄弟莫非对战事另有见地,不妨直说,我一定洗耳恭听,呵呵...”
继续莫名的沉默,终于,在大当家笑容已变得僵硬的时候,二当家全善叹了口气,轻轻摇头道:“确实另有见地,不过与你却是再也无关了。”
大当家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大变,难道最担心的事竟会在此刻降临吗?他就欲拔刀跳起,可不待他直起身子,便觉全身酥软无力,别说与人动武,怕是想要放声高喊都做不到了。软软瘫倒于地,大当家颤声道:“你等何时下的毒?又要做什么?”
二当家全善看了眼舱角的熏香,冷冷道:“十香软骨散!我二人已服解药,至于要做什么,还用我说吗,左右你恶贯满盈、血债累累,迟早都有这一遭报应!”
大当家一脸死灰,语带乞求道:“两位兄弟,湖岭寨早被你等掌控,你等想要我这位置说一声便可,难道非要过河拆桥吗?有话好好说,你等背后势力那么强,我哪敢不允呢?”
全善冷冷一笑,一边走近舱门轻敲几下,一边说道:“原本没想动你,只要你老实做个傀儡就好,可惜你有点聪明又不够聪明,知道太多,且总喜欢做些给人添堵的小动作,估计刚才也没少琢磨如何利用此战暗算咱们两兄弟吧。哼,偏生我还需用这个身份很久,便用此战阵亡的正当借口,让你永远安生了。”
吱呀一声,舱门打开旋即合上,从外进来一人。大当家一看,顿时咬牙切齿、火冒三丈,只因此人正是其最信任的一名贴身侍从,想来刚才下迷香的便是这厮。
但不待开声叱骂,大当家的愤怒瞬间复转为惊惧,因为进舱之人伸手往脸上一抹,手中便多了一副精巧面具,而他的那张脸已不再是那名侍从,而是另一张年轻俊朗的脸,正属监察厅现任探曹从事丐空空。
“对不住了,大当家!”这时,一边的三当家上前一步蹲下,无视大当家的哀哭求饶,他双手抱住大当家的脑袋,只听咔嚓一声,他已将大当家脖子扭断。就此,湖岭寨大当家成了文明岛之战的第一位阵亡贼匪。
“丐头,等久了吧。不想宗生米那倭奴突然造访,差点坏了我等要事。”一直少有言语的三当家对来人热络道,用的已是汉语,“对了,头,干嘛非要咱们主动帮那复兴社招来宗生米呢?”
“老史,又多嘴了吧,注意规矩,不当问别问,少废话!”丐空空懒懒道,虽是训诫却毫不令人反感。
没再多话,丐空空走近大当家的尸体,一边端详面容,一边在那副面具上捏捏搓搓。不一会儿,他停止手上动作,重新戴上面具,翻手从袖中掏出一面小镜略作端详,复又取下面具捏搓。如是三次,他对着镜子满意的点点头。
随后,三当家取下大当家的佩刀衣饰,托起大当家的尸体,将之塞入舱室橱柜。待到三当家完事回头,发现舱中已又有了一个衣着相貌乃至配饰几乎相同的“大当家”。
三当家一乐,不禁赞道:“嘿,丐头,你这身易容功夫可真神,果然不曾辱没令师神偷之名。只不过,若想扮得像,得再端点架子,对,眼神还得再猥琐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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