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元年,三月初五,申时,晴,马韩庆全城。
喊杀震天,硝烟弥漫,庆全东门,城头鏖战已然持续了小半个时辰。横尸处处,血流成溪,一总上千的登城贼俘,不算被血旗督战军卒射杀的数十人,战死者已过五百,相对应的,兼受远程弩射的庆全夷兵,折损者则有七八百,而包括庆首真那些亲兵在内,东门所剩的最后千余庆全夷兵,也已基本被投入了战场。
望台之上,孙鹏冷视这面己方雷霆强凸的城墙,嘴角挂上了一抹残酷。军械打击,贼俘爆发,苍狼营站场,神火发威,乃至持续的剧烈消耗,他已将庆全夷兵们负隅顽抗的那根弦一步步绷至最紧。同时,十一抽杀直至退后立斩,他也已将己方的贼俘炮灰一步步逼迫至极致,再下一步便是绷弦断裂。可以说有此一战,他孙鹏在血旗诸将中堪摘屠夫桂冠了。
不过,倘若先断的是贼俘这根弦,喘过这口气的庆全人必将士气大涨,甚至可以得暇鼓舞起更多的防御力量,届时即便最终城破,也将给血旗军带来沉重损失。趁热打铁,不能再等,眼下就是令庆全夷兵那根绷弦先一步断裂的最佳时刻。慈不掌兵,自家的血旗军卒,终须以一定牺牲来完成这次绝杀!
“将军,如今双方正在城头纠缠一处,我等正该再度使用神火,令城头夷兵大量折损,继而由我血旗军登城猛攻,必可一剑封喉!将军若是不弃,末将愿率麾下一曲军兵前往登城。”不待孙鹏下令,随队前来东门的左军校尉夏山虎催马近前,飞身上得望台,铿锵请命道,显然,他也看出了战局已至关键时刻。
卧槽,原来还有比咱更屠夫的!孙鹏听得眼瞳一缩,不禁转脸打量起夏山虎这个昔年一道在太行讨生活的摩云寨大当家,曾经古道热肠相助王家寨杀胡的绿林豪侠,恰见其抬指城头方向之时,那一脸浑不在意的漠然。
因为血旗营原本的右军校尉郝勇升任长广营中领军,一度在瀛东之战中表现抢眼的夏山虎,便被调来接替了这一要职。当然,孙鹏清楚,夏山虎能被纪泽委以血旗营一军校尉,除了他与血旗营最早在太行的那点渊源,更多却是其人有着跟随公师番叛军转战河北的丰富经历。只不过,经验未必正确,至少夏山虎此刻这个源自叛军的做法,看似利于血旗军,却显太过残酷,甚或说是趋利忘义。
“这个建议很诱人,只是,众目睽睽之下,某可以十一抽杀,一则他们乃是罪俘,二则有军法可依,但若在其血战之际,背后焚以神火,鹏本人倒是无妨,却会损及我血旗军信义!”轻轻却坚决的摇摇头,孙鹏不无点拨道,“在暂时保全数百军兵性命,与长久保全血旗信义与荣誉之间,某宁愿选择后者,不说其他,至少后者能令我等日后还有机会,去保全更多性命!”
目光一阵闪烁,夏山虎终是略显惭色,拱手一礼道:“末将受教了!”
孙鹏作势侧身让了一下,继而挂上笑容道:“当然,夏校尉出击之请恰在其时,不知可敢直接率领麾下精锐,替我等夺下此城?”
“末将得令!”夏山虎面露喜色,慨然应道,当即跳下望台,大踏步奔往己方军阵。他夏山虎是要面子的人,能以叛军之身在血旗军中获任要职,他可不愿仅是凭借昔日交情,却是很想立下一些显赫战功。
庆全东城头,庆首真顶盔冠甲,立于城梯出口,正在重重围护下,指挥夷兵招架绝命拼杀的贼俘。厉芒扫视之际,他蓦然发现了城下血旗军的异动,顿时脸色一变,大声令道:“城下预备队伍,立即持械整备,随时待命上城御敌!”
喝令之际,他下意识瞟眼城梯之下,这才愕然发现,自家可用的预备队竟然仅余两百人了。想想中午,他在东门可是一总集结有两千五百人,不想汉人尚未亲身登城,己方却已仅剩千人。面色连变,他突然抓过一名传令亲兵吼道:“快去催催庆晚通那个废物,让他征调的民壮呢?快去,一刻钟不至,老子砍他脑袋!”
眼底闪过喜色,那传令兵飞也似的离开了东城头这片炼狱,却没打算今天还会再来。庆首真回望城外,发现近千血旗步卒已然离开本阵,行往城墙方向,那阵容,那气势,他不由一个哆嗦,旋即,他忙又抓过一名传令官吼道:“来不及等庆晚通那个废物了,快去其余三门,给我将军兵调来,南北门留守三百即可,西门留守两百,不,西门百人即可,空缺就由所征民壮回补...”
就在东城双方调兵遣将之际,庆全南门,唯二之一的井栏之上,梅倩正手持千里镜,注目观察东城方向。不止她一人,这里属其麾下的右军左曲军卒,乃至城上防守方的五百夷兵,此刻其实都将绝大部分的注意放在了东门战场。
说也难怪,连贼俘都被悉数调走了,双方皆知这里的战斗仅是彼此牵制做样子。甚至,连抛石机与床弩的声响,都在这边断绝许久,而所谓的神火,压根就没在此地现身。然而,不同于绝大多数抱着旁观心态,只等东门最终裁决的双方军兵,梅倩的注目却是在等待机会,或有或无的机会!
这一刻,见到东城外的血旗军有了出动攻城的迹象,梅倩的神经立马绷紧,放下千里镜,她不假思索的转头,对身边的左曲军侯梅庭道:“梅军侯,立即回去本阵,并传令左曲军兵,做好准备,随时攻城。不过,动作小些,莫要引起城头敌军警觉。”
“卑下尊令!”梅庭立即行礼接令,但转身之际,还是提醒道,“将军,今晨升帐军议时,孙督率仅是要求我等牵制南门守卒,并强调我等务必控制攻城损伤,此刻无令便全力攻城,合适吗?”
“作为南门主将,见机行事乃某分内之事!督率仅是要求我等控制死伤,却不曾禁止攻城,况且,他何尝不想声东击西,仅是担心我等把握不好时机,反令折损更重而已。”梅倩皱眉解释一句,旋即沉声斥道,“时机虽非必然,但却稍纵即逝,速去准备!”
“诺!”梅庭忙应声下了井栏,面上丝毫没有不悦。说来,出于照顾梅倩这个特殊的女性统兵官,纪泽为她调配的两名下属军侯,骑兵右曲军侯是参与过铁谷城保卫战的太行老人,步兵左曲军侯更是来自梅家村的梅庭,倒皆对梅倩真心的敬重听令。
继梅庭之后,梅倩又对抛石机与井栏方面一一下达了命令。在南城夷兵毫无所觉的情况下,梅倩的道道命令已然被麾下的每一名军兵悄然贯彻。值得一提的是,中午半数军械调往东门的时候,像是就近偷懒,拖走的都是南门东半侧的军械,剩余军械也未再行均布,如今可是悉数集中在南城墙的西半侧方位,相应的,大部分右军士卒亦然。
机会向来留给有准备的人,随着东城战鼓声隆隆再起,随着夏山虎率军冲至庆全东城墙,庆首真的调兵命令也传达至了南门守军。而这一刻,庆晚通理当组织的民壮补充兵力,仍仅是一小股一小股的,乱糟糟的汇往各处城门。
南门井栏上,目睹对面的六百守军抽调了一半兵力,下城赶去了东门,敌方补充民壮却仍汇溪成流般的处于城内各处。就是此刻,趁着敌方调兵引发空虚混乱的当口,梅倩挥手叱喝道:“动手!”
“咻咻咻...”“呜呜呜...”“杀啊!杀啊...”随着井栏上的令旗挥下,本还磨洋工似的南门血旗军,像是突然嗑了春药般的暴起,纷纷抓起武器云梯,边集结边跑动边成阵列,呼喝着杀往南门西半侧,而仅余一半的军械也同步发威,床弩的床弩,抛石的抛石,并且用的都是配有神火的弩枪石弹。
“砰砰砰...”“笃笃笃...”“噗噗噗...”弩枪射中城头西半侧,激起簇簇火焰,将藏身垛后的夷兵烧得鸡飞狗跳;石弹则落入城内,在城角街道中腾起团团大火,将本就乱糟糟的补充民壮吓得尖叫连连,别说上城支援,能不瞎跑添乱阻遏交通就不错了。
“砰砰砰...”“笃笃笃...”“噗噗噗...”抛石两轮之际,搅乱城头的床弩业已走了三轮,而血旗右军的步卒们,也已冲入了西半侧城头守卒的射程范围。
“啊!啊!救命啊...”只是,南门西半侧的两百守卒们,此刻正忙着哀嚎惨叫,惊惧逃散,避让火人,乃至应对井栏军卒的点名,可没几人还有精力关心城下状况。而东半侧的近百守卒,别说更多是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庆幸,即便他们想要过往西半侧支援,也得先设法穿过城头那些一块块的火场才行。
必须说,这里神火井栏的密度虽然远不及东门的规模,怎奈这里的军卒是第一次享受神火服务,扑打不灭、一触即燃的神火特性足令他们短期内陷入极度的惊慌失措。而这个短期,对精锐的血旗军而言,已然足矣...
庆全东门,横尸堆积,鲜血成河。夏山虎借着贼俘们趟开的通道,率领他的亲兵直属屯,以及一曲血旗军兵,已经杀上城头。近千血旗精锐的入场,令庆全夷兵节节败退,转眼间城头已有大半落入血旗军之手。夷兵已被挤至城梯左近负隅顽抗,总算另外三门抽调的近千夷兵正陆续抵达东门,略壮守城夷兵的胆气,令得庆首真仍能勉力坚持。
喊杀震天,血腥弥漫,武艺不俗的夏山虎身先士卒,手持一根镔铁大棍,犹如魔神转世,煞星再生,横劈竖砸,前戳斜撩。矮他一头的夷兵们挨着便伤,碰着即亡,不时迸溅的鲜血已然令他如同血人。浑不在意的抹了把脸上污血,他手指城梯一角仍在指挥顽抗的庆首真,怒声咆哮道:“老小子,别跑,等着老子过来收拾你!”
“哈哈哈,兀那匹夫,有种就杀过来,老夫在这等你,哈哈,只要你能打破我大韩勇士的铜墙铁壁!”庆首真已近疯狂,也更展示出他那边疆宿将的铁血风采,剑指夏山虎,他扭头冲夷兵们吼道,“只有战死的庆首真,没有逃跑的庆首真,今日本臣智就站在这里,与弟兄们同生共死!”
不得不说,当血旗军占据大部城头之后,面对愈加密集的守军盾阵,井栏的打击效果随之减弱,而庆首真的死硬坚守更是不断激发着夷兵的血勇,看似翻掌可下的东城,血旗军就是难以攻克城梯周围那最后一段阵地。
“传令下去,让抛石机与床弩调远射程,纵火城内,以封堵敌方支援通道!”城外望台,察觉他们支援的夷兵前来,孙鹏面无表情,恨声令道。
目睹城头愈难寸进的阵地,以及血旗军卒愈加增多的伤亡,没人注意的是,孙鹏的脑门已然渗出细汗,坦白说,因为庆首真的死硬,庆全夷兵那根抵抗之弦的坚韧有些出乎了他的预计,可事态至此,退一步便是前功尽弃,只能继续填命,蓦地,他抓过身边一名传令官道:“立即遣人传令南北两门,给我瞅准机会,全力攻城...”
也是这一刻,南门城下,顶着不要太零星的羽箭,五六百血旗军卒已然越过护城河中的填土通道,抵达了城墙之下,而西半侧城头的火势恰已缩减并趋稳定,该跳城的火人已经跳了,不该逃散的守卒也散了大半,除了伤痛哀嚎的,一里城墙还剩的夷兵不过五六十人,且多是因为火势所阻没法顺城梯跑路的主,就这还有井栏军卒依旧在不断点名协攻。
相比东门攻城队伍的步步浴血,南门血旗军的攻城不要太容易,说是攀高行军抑或跑步破城更为贴切。随着愈来愈多的血旗军卒登上南门城头,西半侧的幸存夷兵们,除了极少数想不开的上前作死,余者或是顺起裤腰带跳城走人,或是索性跪倒求饶;相应的,东半侧的夷兵们见到大势已去,更干脆的集体跑路,谁叫庆首真没在这里亲自督战压阵呢?
“吱嘎嘎...”很快,有先头军卒顺城梯冲杀至南城门处,从内将之打开,同一时刻,一面血色大旗也被插上了残破的南门城楼,而更多的城外军卒则舍弃云梯,直接通过南城门杀入城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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