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之夜,尚喜城,晓风微凉。臣智府,如今已被六千弁韩军的统领金都望征为临时行营。说来弁韩可没规定主将在军中必须守身如玉,金都望更是弁韩的王族俊彦,没谁敢多管他的闲事,是以,此刻酒后酣睡的他,怀中正搂着一名尚喜臣智贴心进献的美姬,脑中则梦想着急急从庆全撤军回救王都的箕焕大军,骤然发现尚喜后路被断时的仓惶无措。
美梦难免被破时!正当金都望梦到箕焕大军粮绝,被迫猛攻尚喜城,在城下发出绝望喊杀的时候,愈具代入感的喊杀声中,传来了一阵砰砰敲门声,伴以亲卫长惶急的呼喊:“将军,快起来,出事啦,快起来,马韩军杀过来啦!”
“卧槽!说来就来啦,哈哈,走走,看看去!”犹自迷糊的金都望一骨碌爬起,口中兀自欢喜道。而他身边的那名美姬也被惊醒,连忙殷勤的为他穿衣披甲。
什么节奏?笑个毛!当看戏吗?失心疯了不成?门口的亲卫长显然被金都望的笑声搞懵,索性一脚踹开房门,边冲进屋边叫道:“将军,不好啦!城中大乱,城外有马韩大军摸城,尚喜臣智定是诈降,今晚内外夹攻,马韩大军只怕就要杀进程来啦!”
“呃...你是说...,直娘贼!老匹夫,某誓要生啖汝肉,杀尔满门!”金都望彻底清醒,继而恼羞成怒,厉声咆哮道。恰瞥见那名美姬拿个衣服在身边呆呆发愣,响起这是尚喜臣智送来的糖衣炮弹,他顺手就是一肘,骨折声中,那名不久前还在他胯下承欢的美姬惨叫着摔撞到墙壁上,继而软软滑落,不知死活,这还亏得金都望顺手没刀。
待得金都望跑至前院,城中已然大火冲天,喊杀四乱,一道道消息也飞速传入他的耳中。臣智府通往城门与弁韩军营的主要街道,已被成堆柴薪燃起的大火阻隔,更有熟悉地形的马韩军在城内四处攻杀,声音最想的则是四方城门,不消说,能搞出这等规模内乱的只能是尚喜臣智。其中,唯有北城方向,无论大火还是喊杀的声势,都要小上些许。
“杀啊!破城啦!杀啊,杀弁韩狗啊...”正此时,南门方向,突然传来整齐嘹亮的喊杀声,谁都听得出那是数千大军冲入城内才能发出的呼喝。可以说,被人算计骤然遇袭的弁韩军,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已然败局落定,主将金都望更被蓄意的伏兵和大火,暂时隔断了与各路兵马的联系,其间的懊恼惊惶不想可知。
“卑下全善,司职北门守卫,适才有奸人偷袭,幸被我军及时察觉,击溃之;因见有人堆薪点火,故沿街阻止打杀,一路至此。感问将军可好,可有所命?”几乎就在南门告破的同时,居于城中心的臣智府北门,其外传来了一声浑厚的喝喊,声震整个庭院。
正自彷徨无措的金都望听得一喜,忙又从前院跑到后院,站上高处,却见院外炬火之下,一名弁韩军将在数百浴血军兵的簇拥下,标枪般挺立,虎目四顾,凛然无惧,恰似那长坂坡冒出的赵子龙,更像是冬天里的一把火!
金都望自是认得,来将名为全善,本为弁韩某部落中的少头人,其部落一度为他部吞并,全善沦为奴隶,乃至湖岭寨贼匪,两月前刚刚率众杀回,来了个大翻盘。弁韩军法虽严,对底层部落间的内斗却不甚约束也约束不了,又值国战用人之际,全善便率贼匪部署与部落勇壮千人,成为金都望这支部落联军的一股。却不想关键时刻,这个全善倒是颇显大将风度。
按下激动,金都望沉声问道:“全统领,北城情况如何?”
“禀将军,偷袭北门之敌已被打退,门外也无敌军攻城,北门牢牢在手,目前通往此处的道路也还畅通!怎奈尚喜无耻诈降,此间已被奸人蓄意阻塞,将军若是不弃,还请前往北门坐镇,也便观敌料阵,传信指挥啊!”全善慨然答道,实以光明正大兼不得不为的理由,冠冕堂皇的邀请金都望从北门开溜逃窜。
有勇有谋,值得培养啊!生路在前,金都望差点喜极而泣,更兼全善如此顾全他的颜面,体贴人心,对全善的好感度顿时飙至爆表。不过,他金都望率六千人马来此是为了阻扰箕焕大军回救马韩王都的,如今却丧师丢城,还要就此弃其他队伍于不顾,委实心有不甘,后台再硬回去也不好交代呀。
“杀啊!破城啦!杀啊,杀弁韩狗啊...”金都望正自踌躇之际,东门再度传来破城喊杀之声。非但如此,之前南门方向的喊杀声,也再快速逼近,耳听将至臣智府,可己方安置在城中各地的军营,迄今依旧没有前来会合。
“走,带上所有五百亲兵,先去北城门!”终归性命大于天,金都望一跺脚,怒声令道,“对了,金银细软别捺下啰!还有,临走给老子点把火,烧了丫老匹夫的院子...”
尚喜军营不远处的那个院落,某高台上,尚喜臣智看着烟火渐起的自家官邸,眼角一阵抽搐,尽管已经遣人速去救火,可他依旧禁不住的低声叨叨:“这帮弁韩狗贼,损人不利己的家伙,这下的损失决计小不了啦。”
臣智一旁的那位吴管事见了,眼底闪过不屑,却是淡淡笑道:“臣智其实无需可惜,马韩局势败坏如斯,箕焕主力势必北上救援王都,尚喜兵微将寡,难敌弁韩军,即便有了今日之胜,也难保全多久,想来这座府邸终归也得舍弃。”
叹了口气,尚喜臣智心知吴管事所言非虚,索性收回目光,转往金都望那帮打着火把直奔北门的纵火犯,不无怨怼道:“早知这厮如此睚眦必报,方才就绝不放过他了!”
“呵呵,一名乏勇寡谋的二世祖而已,留其性命又有何妨?围三缺一令其弃军而逃,总好过他被迫留下拼杀,带动五千弁韩兵卒困兽犹斗,蛇无头不行嘛!”吴管事目光一闪,继而淡笑道,“想来箕焕与庆首真两位将军也已到了,臣智可愿前去迎接?”
“哦,理当如此,国仇大于私恨嘛。再说了,焕帅即将孤军回救王都,其忠义令人感佩,某理当恭敬待之。”尚喜臣智笑着应道,目光却仍不无狐疑的瞥了眼逃往北门的一众弁韩军。当然,事实上已然投靠了华兴府的他,自知难得糊涂,有些窗户纸决不可由他去捅破...
东门城头,马韩东线军的正副统帅箕焕与庆首真并肩而立,遥望城中逐次崩溃的弁韩军,分明是一场轻松愉快的胜利,二人的面上却不见多少喜色。非是养气功夫强大,而是这样一场胜利,歼敌五千的胜利,哪怕暂解了箕焕东线军回援王都的身后之忧,可对于整个马韩的糟糕战局,却是并无多少改善。
“唉,此番尚喜设局,还是靠着汉人献策联络,方有一胜。只恨我马韩本就虚弱,再以一敌三,加之某能力不足,纵然胜上一场两场,想要驱除豺狼也是艰难啊。”箕焕神情幽然,不无忧虑道。
要说过去半月时间,箕焕以三万多包括老弱民壮在内的马韩东线军,对抗四万明显精壮善战的弁韩军,虽已折损近半,可若算上今夜斩获,箕焕军竟也拼了个伤亡持平。只是,他的这些成绩,放入三打一的半岛局势,尤其在马韩北线崩溃之后,委实难起作用。
“难得在这等时刻,我马韩还能取得这样一场酣畅之胜,总算不枉我等鏖战迄今,也算为焕帅北上践行了。”庆首真面色复杂,看不出喜忧,可说起北上二字,嘴角却不禁的抽动。
北上王都救驾,那基本就是自陷死地。箕焕何尝不知此点,一阵苦笑,他蓦的直视庆首真道,“某率一万青壮北上,其余老弱便劳烦庆臣智统带对敌了。只是,某迄今依旧不敢确认,庆臣智如今还值得我马韩信任吗?”
似已早有应对,庆首真并未躲避箕焕的灼灼目光,他坦诚道:“你当知道,庆某全族皆已安置于华兴府,是以不会再与之敌对。当然,庆某生于斯长于斯,自也不会有负马韩。好在,如今华兴府与马韩处在同一战线,庆某尚还能为马韩再尽一份力,直到这场战争结束吧。”
一阵沉默,庆首真复又道:“军中若有亲近子弟,此番就别北上救驾了,还是留下吧,某跟那惠韩商会说上一声,当会有个好安排。其实,韩王希望你北上救驾,华兴府也希望你北上拖延战局至他们结束倭岛之战,但从私人角度,某并不愿你再北上福津城。一万人马,杯水车薪而已。”
箕焕点点头,又摇摇头,最后还是坚定道:“率兵北上无可更改,哪怕仅是飞蛾扑火,某纵使战死,也要叫他人知道,我马韩并非全是白宇臣智那等懦夫...”
倭岛,邪马台,血旗军围城已有五日,却仅在西城发动了一次试探性攻城。非是准备不足,更非倭国开城投降,实因这几日老天作梗,雨水不断,令得地面泥泞,神火优势也难以发挥。无可奈何,血旗军在加强监视警戒,并坚持夜间鼓噪骚扰之余,主力只得猫在大营里做起了内部整顿。还好倭北地区已被华兴府基本掌控,大军勉强已算主场作战,时间迁延对辎重士气等不至造成太多压力。
西大营,纪泽撑着油纸伞,正前往辎重后营。刚在军兵营区尤其是伤病营区转了一圈,军心士气还算令人满意。即便是那些被当做炮灰的革面二军蛮兵,虽然不乏怨怼,但其表现得却是愈加中规中矩,纪律仆从性颇值得称道。
“主公,这群倭人倒是颇为卖力,哼,为了丁点好处,愣不管向谁下手,委实令人不齿。”陪同纪泽巡查的上官仁,蓦地冒出了一句。
“呵呵,对那些出身底层的倭人来说,我等给的可不是一点好处,且不说身份等阶与官爵许诺,我血旗军的功赏抚恤可是实打实的丰厚,哪怕对蛮兵仅是半价的卖命钱,换成粮食,也足抵他们倭南地区部落冲突时的十数倍。”纪泽淡淡一笑,语气中却无嘲讽,“看此情况,革面一军也当拉来攻城,哪怕再多开些好处。”
说来数日前的试探进攻中,血旗军同样祭出抛石机、井栏、神火弹等等军械,可倭人显也学乖了,兵力调动与避火避箭都显得有条不紊,以至于半日攻城下来,双方折损皆约三千。倘若以这般的战损比拿下邪马台城,华兴府真就会被倭国的临死反噬拼得元气大伤,根基动摇都有可能。
略一犹豫,上官仁不无质疑道:“只是,他们如此不知忠义,被逼着拼命,定不会真心拥戴我等,而我等就此给他们公民身份乃至官爵提升,日后难免为祸啊。”
纪泽摇摇头,颇为笃定道:“人皆趋利避害,所谓死道友不死贫道,他们或许怨恨华兴府,但只要我华兴府足够强盛,他们日后成为既得利益者,绝大多数人非但不会作乱,反会相助我等打压那些不驯服的倭人,这也是四阶制度的厉害之处。更别说,他们尚无完整的民族观念,文明系统更是远远落后于我华夏。”
“说来说去,还要我华兴府自身强大!”上官仁回味之际,纪泽又幽幽跟了一句。却是他想起了华夏历史,其实,放到五胡乱华乃至元清之际,汉人的表现亦然。为了存续,忠义只能退居次席,他所希望的,就是避免自身民族陷入那种被人奴役,进而忠义扭曲的境地。
言说间,纪泽一行来到辎重营区,映入眼帘的首先是四台在雨中巍然耸立的庞大军械,高有七八丈,其横梁组架之下,用铁索吊着根直径近丈的铁头撞木,每台光是轮子就有二十四个。其中一台的边上,公输逸正站在伞下,指挥军兵工匠在忙活着什么。
“公输老先生,这么大的雨天还在户外劳作,太辛苦了,注意身体啊!”纪泽立马摆出谦逊模样,一脸和煦的上前道,“怎么样,这撞城锤多久能用,效果如何?我数万大军就等着他们相助破城了。”
“唉,什么活动器械,一旦做得太大,就和做得太小一样,都极其不容易。”公输逸先是抱怨一句,继而不无自得道,“还好,主体已成,最多再有两天,一应防护与辅助部件便可妥当,放心,届时只要它能开到城墙边上,包管撞哪塌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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