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元年,九月二十三,子时一刻,云,高邑县梅家村。
深秋时节,夜风冷飒,梅家村中心,村长故院火光通明。四名鲜卑胡人正于正厅烤火取暖,另一名倒霉胡人则在院门拐角象征性的警戒。他们是图布齐方才留在此处,用于传递三路搜寻消息,并警巡梅家村左近的胡骑。只不过,天黑月晦又怪冷的,还是窝着点躲风实在啊。
突然,地面微微震动,西方也隐隐传来马蹄声,估摸不下四十骑。族长大人回来了,莫非已经抓到那群绵阳了?几名胡人心念一动,忙纷纷跳起,直奔院外。偷懒没关系,但在族长大人面前,要知道摆正态度,更该抢着拍马呀。
果然,五名胡骑方在院门口排整站定,村口便出现了一彪马队,借着晦暗月色,可见来人穿的正是鲜卑样式的皮甲,而空气中,也隐隐传来让胡人兴奋的血腥味。但就在这时,一个鲜卑语的喝喊从马队中传来:“族长大人剿敌受伤,你等还不过来请安?”
族长图布齐大人神武,怎会受伤?几名胡人心中惊讶,可这是表忠诚献爱心的必要时刻,他们不及多想,更不会整装上马,忙一溜烟涌向来骑。事发突然之下,他们却是忽略了本不该忽略的。譬如,那个声音咋不熟,队伍进村咋还不减速,且族长受伤需要的不是请安,而应是铺床备酒呀?
“杀!”双方迅速接近,正当几名胡人骇然看清来骑面目的时候,一声暴喝在来骑中响起。旋即,十数支羽箭带着死神的意志,没入胡人的身体,随后的,还有马蹄与钢刀的杀戮。
来骑正是纪泽一行。方才,从李良口中得知胡骑分兵情况,纪泽与孙鹏两个阴险家略一沟通,立即带上近卫什、女卫什与作战一二什,换上胡骑衣甲赶来了梅家村。至于其余人,则留在垛场那边,照顾伤员,细清战场,更重要的是,去最近的村庄“请”大夫和“借”车辆。
“介成,外面的事情便交给你了。”轻松解决几名留讯胡人,纪泽给孙鹏留下一句,便带上两名近卫,压着李良,也是方才喊话的那位,进入村长故院的正厅。
纪泽身后,在现场梅家村人复杂的眼神中,村内的几间茅屋不久便被点燃,火借风势,熊熊大火很快烧红了这片天空,这正是之前图布齐交代的胡骑集结信号。伏杀了一众鲜卑胡骑,形同对抗官府,梅家村人已经彻底呆不下去了,房子就用来诱杀胡骑吧。
正厅,两名近卫左右抚刀站定,纪泽则大马金刀的居中落座,刀锋般的目光,犹带着适才拼杀的血腥,冷冷盯着眼前跪地的这名胡骑向导李良。乍看此人品相端正,酷似好人,可貌似畏怯的脸上,一双眼珠却不时在四下转动。只是,在纪泽的长久冷视下,他的目光终渐不敢游移,额头也逐渐渗出点点细汗。
李良与绞杀己方的胡骑一起出现,纪泽对这名汉人向导自然不会待见,但是,此人有着高邑官方身份,所知消息的确有用,纪泽自要小使手段,从其口中盘问出更多。见李良已有怯意,不敢侥幸,纪泽心下点头,看在这厮方才配合袭村杀胡的份上,他决定先行文明审讯。
猛拍案几,纪泽突然怒声喝道:“好你个李良,辱没这一良字,竟然配合胡骑,来搜捕我汉家百姓,屠戮乡里乡亲,羞也不羞,良心何在?似你这等汉奸,数典忘祖,有何面目存活世间?”
纪泽的批判上纲上线,非但激得两名近卫怒火勃发,还斥得李良在惊颤之余,羞红了脸。不过,李良不愿也不敢接下这顶大帽子,他辩解道:“军候大人容禀,昨日有衙役不知如何捕获一名百姓,当为大人之前所救,县令闻讯后不敢耽搁,便让县尉协同胡骑捉拿大人一众,可县中郡兵均不愿出动,只因小人昔年贩过马,颇懂胡语,县尉就逼迫小人一人前往,导引胡骑自行捉拿,小人也是迫不得已呀。”
纪泽斥道:“狡辩!郡兵不过本地武装,悉由郡县掌控生死,怎敢违令?分明是你利欲熏心,毫无廉耻!”
所谓郡兵,乃袭汉制,为地方郡县自募军卒,不在国家编制之内,晋武帝统一全国之后,将全国军队统编为中军与外军,业已废除地方郡兵武装,但随着八王之乱,地方武装渐又兴起,独立于大晋中军、外军之外,各地郡兵再度成为常态,直接由地方郡县招募发饷与任命调度。
“哎,都说兵过如匪,可也没胡人这样暴虐荼毒的,简直天理难容啊!”见纪泽不信,李良忙解释道,“幽并联军占了赵郡,咱们高邑郡兵虽设卡捉拿溃兵,平时也有欺压良善,但也不愿胡人猖獗呀,更别说助纣为虐了。自从胡骑屡造惨案,我等郡兵得令不与冲突,已被狠戳脊梁骨了,自不会再与胡人联合出动。其实,本县上下官吏军卒,除了县令县尉担心地位不保,一心巴结幽并联军,没人还愿与胡骑再有瓜葛了。”
见这厮滔滔不绝,纪泽知道这一话题讨不了好,不愿继续纠缠,便沉声道:“且不说这些,你先将高邑郡兵分布,设卡情况细细说来!”
扯了一阵,李良似已少了畏惧,眼珠一转,他竟然冲纪泽连连磕头道:“大人容禀,在小人细说之前,还请大人同意小人一个请求,允许小人追随大人。那样,小人必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纪泽一愕,不由狐疑道:“这是为何?”
李良慨然道:“大人方才训斥的是,不论何因,小人皆不该协助胡狗。小人希望痛改前非,跟随大人杀胡,以将功补过。大人智勇双全,携二十溃兵便歼灭近百胡狗,小人仰慕之情如同滔滔江水延绵不绝,又如...”
纪泽爱听奉承,可现在不是时候,他脸一沉,杀气暴涌,怒喝道:“说真话!”
李良忙磕头到:“是,是,大人贵为军候,职比县尉,年轻有为,日后定有高就,小人希望追随。况且,此事过后,小人即便回去,恐也难免被诬,承担全部罪责。小人书香传家,尚未婚配,父母早去,家中仅有三位姐姐,大姐二姐远嫁外地,三姐嫁给县尉做小,却在去年病故,是以小人在本地并无牵挂。而可恨那县尉,自从三姐去后...”
“得,得,得,不就是裙带断了,失宠了,想换个靠山吗!一个贩马出身的,还说什么书香传家,能识几个字倒也不错。想要追随本官也成,先赢得本官信任,拿出些诚意来,得是能令本官满意的消息,本官可不收废物!”纪泽懒得听李良聒噪,断喝道。
李良这厮巧言令色,难辨真假,奸诈不下孙鹏那厮。说得再好,谁知这厮不是为了保命而玩的这首头程,甚或另有阴招?纪泽自不敢轻信,不过,他也不介意先整点糖衣来吃,最多再将炮弹给拆了就是。
李良正说得起劲,忽听纪泽要“诚意”,脸色不由一垮,眼神一阵闪烁,暗道这位大人不好糊弄。所幸,就在李良不知所措之际,南方村外传来马蹄之声,却见纪泽摆摆手,冲两名近卫使个眼色,便留下三人,快步进入院中。
踏上一块石墩,纪泽探头院墙,四下观瞧,等待好戏上演。村中火光熊熊,恰如胡骑在此肆掠,这等情况,百姓不敢来,郡兵不愿来,此刻能纵马前来的,自是一撮搜寻己方的胡骑,想来是见讯回归梅家村了。
不久,村南赵家堡方向,果然奔来了十余胡骑。半夜三更的,老远便可听到他们的叫嚣狂笑,喧闹呼喝,压根没在别家地盘做客的自觉。待奔到村口,他们只是稍减马速,看清村中状况之后,更是一阵欢呼,立即纵马冲入村来。
莫怪这些胡骑太无警惕,不知死活,实在是纪孙二人组,尤其孙鹏这厮太坏。此刻,村中靠近村长故院的打谷场上,火光映衬之下,由数十战马旁观,十余汉家女子正被背手捆绑,缩成一团,口中不时发出啼哭尖叫。而在她们身旁,背对村口方向,则有几名鲜卑装束的“胡人”,正做式对那些女子动手动脚,口中还不断发出肆意放纵的大声淫笑。不止于此,空气中居然还飘着浓郁的酒肉香味,混杂着淡淡血腥,却不知源头在哪。
好一副群魔乱舞图啊!熟悉的场景,熟悉的气味,定是族长大人已经搜得那帮溃兵,得胜归来。夜寒风冷,一干胡骑忙活了半天,正是饥肠辘辘,兽欲高涨,渴盼玩乐之时,心中既有了猜测,哪里还会顾得上考虑什么警惕谨慎呢?
于是,这十余胡骑毫无防备的进入了村中主路,进入了房舍之间。然后,随着一声喊杀,箭矢、投枪从两侧房舍中蓦然射出,紧跟着,就是一群结阵奔出的凶悍军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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