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雁门关下,纪泽再一阵猛咳,却不管不顾,兀自目眦欲裂,怒声咆哮道,“好一个薄盛,好一个司马腾,好一群司马诸王,都他妈的杂碎!同袍血犹未干,英烈尸骨未寒,外酋虎视眈眈,不说何以家为,你等却还再起内战,犹自沾沾自喜,可知耻字怎写吗!”
“住口!住口!你这大胆逆贼,秋后蚂蚱,死到临头不知悔改,竟还口出恶语!”雁门关城,薄盛被纪泽骂得又羞又恼,再不掩饰,愤然令道,“左右何在,给本将射箭,发射弩矢,抛射投石!好好教训这帮不知死活的贼军!”
“尔等视大晋百姓,大晋军兵,大晋英烈为何物,弃如敝履吗?尔等内战内行,外战外行,可知何为羞耻?尔等仅为一己私利,不顾天下苍生,祸国殃民,不配人子,他日纪某但有机会,定要惩处尔等...”纪泽不依不饶,继续怒骂,也算彻底发泄了他对这一时代所谓汉家精英的愤慨。
“快,快动手啊!”关城之上,薄盛愈加愤怒的吼道。然而,他的大怒咆哮并未引来军卒们的共鸣,不少军卒面显羞惭,更不乏怒视薄盛者,毕竟,这里许多人都是刚从西征军被调派过来加强雁门关防御的。
眼见关上军卒竟然少有搭理命令,薄盛更是勃然大怒,索性拔出佩刀,恨然砍翻身畔一名面露不忿的军卒,继而歇斯底里道:“谁再违令,与叛贼同罪,本将杀他全家!”但在心底,薄盛已在后悔接受司马腾的命令,前来雁门关执行这趟不得人心的任务了。
“姓薄的,终于原形毕露了吗?哈哈,咳咳咳...纪某迟早会回来的,不是不报,时候未到,尔等衣冠禽兽给纪某等着,哈哈。”目睹城头一幕,又见并州军卒射出的箭矢稀拉无力,纪泽不屑的骂道。公道自在人心,他的心头总算好受了些。
当然,纪泽可没因为对方士气低落便指望攻下雁门雄关,况且,河套数战令血旗骑军的箭矢弩矢等军用物资大为匮乏,他可不敢陷入雁门关与不明胡骑的包夹之下。不等关上的床弩、投石机展开,他拨马往北,大手一挥道,“弟兄们,莫与垃圾置气,咱们先走。血旗天佑!”
之前便有被拒之关外的预料,各级功曹诸史早在军中做过思想吹风,是以,血旗骑军上下虽然激愤,倒无过激违令,士气跌落还算有限。他们齐齐掉转马头,循纪泽所指奔马北去,千军万马踏起冲天烟尘,关外更是响起了整齐震天的呐喊:“血旗天佑!将军万胜!血旗天佑!将军万胜...”
目睹血旗骑军奔腾离去,薄盛面色铁青,对方走得如此干脆,尤其是这等处境下仍然气势不落,军心稳定,反观己方军卒,却是毫无战意。犹豫再三,他还是放弃了派骑兵出城纠缠,拖至拓跋鲜卑赶来合围的打算。不光觉着出兵于事无补,恐怕连他自己都没意识到,除非有十成把握,他已不愿与这支队伍真正闹到不死不休...
敕勒川,阴山下,天似穹庐,笼盖四野;天苍苍,野茫茫,风吹草低见牛羊。七月时节,塞外正值草长莺飞,风和日丽的大好光景。阴山草原上的鲜卑牧民,也到了一年中最惬意的日子。蓝天白云之下,他们挥动羊鞭,哼着歌谣,驱驰马儿,射兔捉狍,甚或再来个成双捉对,好不快活。
“哒哒哒...”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带着千军万马之势,从南疾驰而来,打破了黄昏的宁静,正是撤离雁门关的血旗骑军。本就修整充足才去的雁门关,且去的突然,走的坚决,凭借一人双马,他们在不明骑队合围之前,便高速奔行七八十里,轻松突出了险地。
人马暂歇,刘灵驱马抵近犹自面色苍白的纪泽,手指远处那些被吓得仓惶远逃的牧民,怒声建议道:“将军,方才意欲合围我等的骑队,必是被司马腾收买的拓跋鲜卑人。他们占了我汉家的阴山草原,竟还想对我等下手,简直该杀,不若由我带弟兄们去灭了他们,也给大家出口恶气!”
的确,阴山草原这片水草丰美的塞外碧野,曾为秦之九原郡,汉之朔方郡,但它素被汉胡强盛者交替掌控。约一百五十年前,鲜卑人出了个史诗英雄檀石槐,一统塞外,令鲜卑人扩地万里,这里便沦为了中部鲜卑的牧场,历经三国直至晋朝,拓跋鲜卑已在此繁盛壮大。
“斩杀他们,咳咳咳...与我等有何益处,单为泄愤吗?”纪泽业已心情平复,他先一阵哑然,不无惊讶的看着这个正史留名的大汉奸,而今却口口声声强调汉家疆土的赳赳猛将,终是反问一句道。
倒非纪某人一下转性为善男信女,实是在他心目中,后世汉人本就是晋时汉人与北方胡人尤其是拓跋鲜卑人融合而成,所以在他那份有别于晋时的汉族观念里,对拓跋鲜卑别有一番情节,非必要时却不愿如同对匈奴人一般杀戮。
见刘灵古怪的看着自己,就差叫自己别装吃素了,纪泽无奈的摸了把鼻子,解释道:“呵呵,汉退胡进,国势如此,非不得已,我等还当对异族区别对待,咳咳咳...拉一批打一批,莫要为汉家树敌太多,毕竟连大晋自己都放弃了阴山草原。且将这里留着,待到我等实力强大,再行杀回这里吧!”
刘灵哑然,却是颇为泄气的摇头不语。事实上,大晋已在塞下设有晋昌郡,下设云中、九原、定襄等县,对应着昔日阴山草原的地域名称,恰似东晋动辄乔置某某北方郡县,完全是存于大晋疆域图上的一个缅怀而已,更是确认了塞外疆域的放弃。
正此时,科其塔前来禀道:“将军,据雕儿探查,我军身后已无追兵。”
“看来拓跋鲜卑人虽然受了司马腾蛊惑,却也慑于我等凶名,并不愿与我等不死不休啊。如此甚好,便与他们暂不相斗吧。”纪泽淡淡一笑,手指北方道,“走,我等连夜北上,将敌骑甩得再远些,寻一偏僻之处歇脚。呃,等等,某得先给三十六寨送份信件交代一下,咳咳咳...”
言罢,纪泽从怀中取出一份本已写好的信件,用笔在其上重又添加了一段涉及大晋内战的应对,这才交由上官仁,加密抄录三份,签名加印后,由三拨信使各走路径发回三十六寨。事毕,大军这才继续上路,并于凌晨时分,停于某处河边荒林露营。
星光之下,中军大帐之外,一众安排完宿营事务的血旗高级军官,打着探视纪泽病情的名义,自发聚集于此。虽然平安离开雁门关那个陷阱,暂时安全,可是大军该何去何从,谁都没个底,若非纪泽之前业已吹过风,且过往战绩斐然,这等处境下,军心早就散了。如今得空,众人自然都想前来探问个明白。
形势悲观,人凑一块,少不了唉声叹气,怒骂吵嚷,怨天尤人。蓦的,帐帘掀开,走出眼睛略肿,颇显焦虑的剑无烟,一见这么多人,她顿时黑了脸,语带气氛道:“子兴下午刚吐了血,又一路劳顿,诸位就不能少吵吵些,让他歇会儿吗?”
众人讪然,要说全军上下皆觉委屈,不服不忿,前途迷茫,纪泽当是最最憋闷的一人了,至少他都气得吐血了不是。当然,出于对纪泽过往小强表现的笃信,还真没人担心吐口血便能令纪某人如何如何。正尴尬间,帐内传出纪泽的声音:“都进来吧,稍等便好。”
剑无烟气得一跺脚,只得返身入账,众人各自讪笑着也跟了进去。这是一个抢自黑图部落的豪华帐篷,本为其部落主帐,地铺厚毡毯,分内外两间。众人在外间直接席地而坐,不一刻,却是纪铭先出的内奸,他呵呵笑道:“放心,祸害活千年,纪某人没事,只要接下再干点坏事,包管活蹦乱跳。”
纪铭身后,纪泽身着宽袍走出,面色倒是红润了不少,显然纪铭给他开了什么小灶。没多废话,纪泽让上官仁挂起一张大晋地图,笑呵呵道:“想来诸位是为询问本将,我等下一步应当剑指何方吧?呵呵,某也正想召集诸位,既然无法直接入并,也该亮亮底牌了。”
看纪泽一脸装逼的模样,心直口快的潘权急声道:“将军有话就直说吧,之前您说雁门关不通也自有去路,可我等适才好一番讨论,委实没啥可去之处啊。北边一线,并州司马腾,冀州司马模,幽州王浚,乃至辽西鲜卑,都与我等有着过节;西南一线,匈奴对我等恨之入骨,雍州关西阵营定也不会善待我等,将军准备突袭哪里入塞呢?”
“呃,纪某树敌似乎的确有些多啊。”端详地图片刻,纪泽讪然摸摸鼻子,不无苦笑道,“不过,纪某可不舍拿骑兵攻取要塞。大晋版图广阔,诸位眼光可以再放得远些嘛。”
众人面面相觑,潘权则惊愣道:“整个大晋,也就最为遥远的西凉与辽东跟我等没仇了,可他们都在数千里外,更与中原隔绝,人生地不熟的,将军不会去重开基业,让我等抛弃家人吧?”
“的确遥远,却非都是隔绝。”纪泽不再卖弄,手指地图上的辽东位置道,“这里至冀州不过三四百里海路,我等也非人生地不熟的重开基业,因为我血旗营在渤海已有基业。其实,不光渤海,黄淮亦然。呵呵,所以说,只要我等到了海边,就可抵达内地,沟通亲眷。某已令安海营前往辽东郡平郭县接应,大军只需赶至即可。”
血旗营在海上的布置,三十六寨中除了张宾等少数高层,也就剑无烟等去过鳌山岛的人知晓,在座骑军军官却皆首次听闻。众人不由愕然一片,惊喜震撼之余,皆半信半疑,甚或不敢置信的看着纪泽。
“呵呵,诸位或许知晓白洋水营据点所在,但其仅是我血旗营长期规划之一角。除了白洋水营,我血旗营在外尚有淮西营与安海营,在淮海、渤海乃至大别山皆有据点,其军民规模已在万人之上。”对比地图,纪泽简单介绍道,“利用海运沟通南北,本为我血旗营所构物资渠道。大别山位居中原,人力物资经由淮河入海,太行坐镇北国,可经由海河入海,恰似两个拳头连接两条手臂,再通过海洋相连...”
见众人眼睛渐亮,纪泽暗松口气,透底为的就是给人希望,索性再画画饼吧:“其实,茫茫海上有大小岛屿无数,不乏土地肥沃者,大过并州者也不在少数。我血旗营业已研制出航行深海之船只,准确定位之仪器,大晋更是不乏流民。呵呵,今番我等为大晋所弃,纪某颇有开拓海外,自立一隅之想,免得再受恶气,甚或更进一步,呵呵,却不知诸位意下如何?”
消息太多太猛,众人听得大脑荡击,却无人跳出说甚大逆不道。必须说一句,经三国鼎力,加之曹魏篡汉与司马篡魏,晋人对大一统和皇权远不如汉末那般看重,否则李雄也不会得西蜀便敢称王,匈奴也不会没甚地盘便敢立国。而纪泽提出自己野心的时候,恰是众人保家卫国却被抛弃,茫然无望的辛酸时刻,其煽动性却是远过平时。
当然,对纪某人这等如同造反打江山的远大狂想,众人也难立马痛下决心。诡异气氛中,倒是刘灵这个正史中的造反头子最干脆,率先嚷嚷着赞同,却也没忘自曝野心:“好,刘某跟大人干了,日后大人做了大王,俺就能跟着做个将军了,哈哈。”
有刘灵带头,科其塔与布根这两胡人立马表态支持,左右他们对大晋毫无忠心,只要跟着纪泽吃香喝辣,做谁的臣民不是做。从众心理之下,帐篷中的一应军候与功曹曲史接连表态支持,直令帐内气氛一片热烈。
“卑下愿奉将军为主,日后刀山火海,誓死追随,还望主公不弃!”人群之中,颇觉表态晚了的段德,眼珠转了几转,却是猛的跪地,冲纪泽恭敬道。显然,他这是带头明志,无视大晋官家身份,而是自愿成为纪泽的私臣了。
直娘贼,叫这厮给抢先了!众人心中大骂,忙也纷纷跪倒,请求拜纪泽为主,左右都跟着闹自立了,不是主公也得是主公啊。如此场景,直叫纪某人笑眯了眼,果然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啊!收,一定得收,他居中正坐,美滋滋的受了众人的认主之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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