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景随管家进入房间。房间内布置得比较朴素,四周多是木制家具,比如床椅板凳,除喝包门框所用铁皮以及喝茶所用的茶具,几乎看不到铁器和瓷器。
床上的小方桌上摆着一局残棋,黑白子攻守杂乱。在方桌旁,坐着一位年近花甲的老者,林景一眼便认出来,这位老人就是在安国寺见到的杜光。
“对面便是太虚真人吗?”杜光先开口说话。
林景听得出来,杜光气衰,中气不足,脸色也不红润。
“正是老道,阁下想必便是杜光先生,老道多有叨扰,还望恕罪。”
“来者是客,请坐!”
林景看了看未走完的围棋,道:“老道愿陪杜老走完这局残棋。”
“好,请!”
林景坐在杜光对面,执黑子,杜光执白子,两人聚精会神地在棋枰上厮杀起来。管家有些不耐烦,便自行离开。
林景之所以提出与杜光对弈,有他自己的想法。一个人的思维完全可以在围棋上表现出来,不管聪明还是混沌,远视还是短视,只要杜光表现得稍微聪明,他就不得不考虑是否有必要换一个更谨慎的方式接近对方。
这是一局残棋,黑子目前处于劣势,好在还有足够的空间和时间供林景反击,不到中盘谁也不敢妄言胜负。
“这棋盘纹理均匀,油光可鉴,当是楸木所制。”
“真人好眼力,此楸木盘出自日本国集真岛,当年来唐日本商人于长安东市所售,家父亲自挑选了此盘,涂上桐油,历三十年不朽。不瞒真人,这棋盘,某视若珍宝,每日都要亲自擦拭一遍。”
“先生每日都要与人对弈吗?”
“自己下!”
林景突然有点担心,杜光三十年来每日浸淫棋道,肯定棋艺高超,自己要败在对方手下那就不好看了,至少这个“太虚真人”就显得没那么唬人了。
时间悄悄流逝,不知不觉二人杀入中盘,林景可以确信杜光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棋痴,许多高招都有套路的痕迹,看得出来,杜光至少熟悉上百盘经典棋局,林景甚至怀疑杜光经常背诵前人留下的棋谱,只是用力过度,缺乏变通。
一个对某种事物到达“痴”的程度,这个人多少有些天真、固执和封闭,甚至有些变态。他怀疑杜光在其他事物上是个白痴,当然只有杀败对手,打击对方信心,才能彻底在接下来的交流中占据上风,所谓攻城不如攻心。
林景自以为有把握击败这个棋痴。一炷香后,二人杀入收官阶段,林景已稳占上风。从开始的劣势,到中盘扭转局势,再到收官彻底翻盘,林景一路逆袭,心情大好。
杜光却越来越焦虑,额头逐渐沁出汗来,脖子涨得通红,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棋盘,仿佛棋盘上有一块威力巨大的磁石,攫住杜光的眼球。
林景胜券在握,表情悠闲自得。又厮杀了片刻,杜光再无翻盘机会,败局已定,豆大的汗珠自额头涔涔而下,他的呼吸变得急促,双手颤抖,目光呆滞,最后不得不投子认输。
“你败了!”
“技不如人,惭愧惭愧!浸淫三十余年,自以为没有对手,唉!”杜光无精打采地垂下头。
“胜败乃兵家常事,何必在乎一局之输赢?”
“不,你不懂,我精研各家棋谱三十年余年,熟悉五百种棋局,没想到还是败了。”
“千古无同局,虽熟记五万种又有何益?纸上谈兵,绝对要不得。”
“杜某听管家说真人能驱邪,某自幼多病,不能从军,不能出仕,甚至不能远行,每日只以围棋为伴,消遣光阴,真人能知我心中之苦吗?”
“居士不妨说说,贫道洗耳恭听!”
“我听管家说,每次犯病都会失去理智,动辄打人,乱砸东西,口吐涎沫,所以你看五房间内都是木制品。有次竟然打了二弟,但二弟待我如常,生而为人,如此不堪!三十年前,请了三位神医,都说是心疹,反复无常,难以根除。”
“这不是心疹,从居士描述的病症来看,此乃风癫之疾,”
“风癫之疾?”
“对,此疾要完全治愈原也不难,只是居士错过了时机,若幼时初犯,可保药到病除,然居士病逾数十载,积重难返,虽神仙妙手亦无能为力。不过事在人为,贫道有药,虽不能尽除,可使居士减轻病体之痛。”
杜光心下大喜,倍感慰藉,不能尽除也没关系,只要能减轻疼痛,对于一位年近花甲的老头子而言,还有什么奢望呢!至少能安度晚年,不让兄弟一家操心。
杜光的眼中放出一道奇异的暖光,仿佛泻入窗子的晨曦,充满希望。他颤抖着身子,扶着床板下来床,狗搂着身子要给林景下跪,同时涕泗横流,道:“医者父母心,老朽一把骨头,行将就木,何以得真人垂顾,这厢跪谢真人。”
林景赶忙双手相搀,托住杜光的双臂,道:“居士吉人自有天相,可惜没有早遇到贫道几年,运也,命也!”
“真人何妨说说,究竟是何药,如此神奇?”杜光亲自为林景斟了一杯茶,递给林景,林景也不客气,端过来,呷了一口。
“此药须用雄黄、雌黄及珍珠各一两,铅二两,丹砂一分,水银八分,研成粉状,再和蜂蜜,捣三万杵,揉成丸即可服用。居士且拿来纸笔,贫道为居士写下,教仆从去做即可。”
杜光略显激动地下来床,在屋中一个抽屉里,找到笔墨纸砚,亲自为林景摆在书案上,再将毛笔濡墨,搁在木制笔架上。
林景早已把楚先生开的药方背熟,他胸有成竹地走到桌案前,挽起袖子,操起笔,在纸上刷刷点点,把治疗风癫的药方一字不漏地抄在纸上。
写完后,林景把药方交给杜光,杜光双手接过药方,认真地观看每一行字,待墨沈渐干,将药方小心地放在书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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