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末冬初,天气愈发严寒,时不时还有雪点飘落,平添几分凄楚。而这山林之中,苦寒之气更胜平原沃野,时常有阴风阵阵,穿透幽谷、渗入肌理,让人寒彻心扉!
若是平日里,待到大雪封山之时,定已是人迹罕至,可偏偏这时节,却见一顶顶硕大军帐如一簇簇花白蘑菇,沿着山间的小小溪流一字排开,首尾相接,望不到尽头。
主军帐中,一青年将官正披着貂皮大氅,紧紧依偎在火炉旁,贪婪地享受着这来之不易的温暖。而他的一双眼睛却是一动不动,直愣愣望着这跃动的火苗,似是陷入了沉思。
这将官身形消瘦、面色煞白,活脱脱一副大病初愈的模样,不是吴天又会是谁。
话说当初金人南下,势如破竹,不到一月便直抵金州城下。想吴天何许人也,见抵挡不过,便与首辅胡佳沆瀣一气,索性献出复帝,降了金人,得了个金州将军的封号。
他本以为日子就此太平,哪曾想金人又逼着他率兵南下,逼降了当地汉军,夺得东南半壁江山。足跟未稳,又勒令他举兵西进,平定川蜀、滇南,最终一统汉人江山。
其实他心底也明白,金人驱之如虎豹,不过竭尽利用之事罢了。如今绵绵战事终是要到头了,可他的路,又何时是个头呢?
“将军!主帅有请!”
忽然,帐外一声清喝陡然响起,打断了他的纷杂思绪,也将火苗晃得摇摇曳曳,漂浮不定。吴天缓缓站起身来,淡淡回了声:“知了。”
……
一路快马疾驰,不一会儿便到了中军营寨。吴天径直走进帅帐,却见西征主帅黑豹、羊州将军胡鼎力已然在内。
原来,金人的西征大军对外号称二十万,实际共计七万人马,其中吴天的原江南汉军为左翼,共三万人;胡鼎力的原华南汉军为右翼,也是三万人;西征主帅黑豹则带着五千蒙兵、五千金兵殿后。
三军呈一个倒品字形向西稳稳推进,只是这黔地多山,行动不便,加之地处荒凉,大军粮草全赖内地供应,因而行动迟缓,大军开拔数月才刚刚抵近川黔边境。
“吴将军,请坐。”见吴天进来,主帅黑豹客气说道。这黑豹乃是金军龙虎豹三杰之一,之前他督师南下,立下赫赫战功,此番由他领兵西征,也在情理之中。
吴天降将一名,哪里敢矫情,赶忙抱拳回礼、小心落座。
随即,黑豹又接着道:“眼下我们近临蜀地,刘匪已迫在眼前。大王已有密令,这刘天虎顽固不化,几次三番拒我大金国好意,实在不识抬举!入蜀地后,凡有不肯纳城出降者,除留些许工匠外,一律杀!杀!杀!至于城中女子财物就分给众兄弟。”
黑豹这话信口而来,说得云淡风轻、浑不在意,好似就在谈论些风月之事一般,可言语间却分明透着股森森寒意与杀气。吴天、胡鼎力不敢有异,只能诺诺称是。
见他二人这副表现,黑豹也颇为满意,道:“今日湘北又送来了一批粮食,其中有上好的猪肉,你们都各自运一些回去,好好开开荤,暖和暖和。天气严寒,可别亏待了自己。”
好家伙!原来,这左右二翼的粮草皆是通过后方的中军大寨补给。如此一来,金人也可以此为契,对前方这两支原汉军形成有效钳制。如有不从,立断其粮。
吴天、胡鼎力都是些媚骨头,眼见于此,又是一阵感恩戴德、溜须拍马。
黑豹大为受用,其后又说了些严明军纪及封赏许诺的话,眼见大战在即,他无非是想借此整训队伍、鼓足士气,并敲打敲打,让这些原汉军乖乖听话,死心塌地为金人卖命,一鼓作气拿下川蜀。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任他怎么说,吴天、胡鼎力都只是陪着笑脸连连称是。
约莫过了半个多时辰,这军情议事方才结束,吴天、胡鼎力二人最后千恩万谢返回营去,为明日行军作准备。
……
“吴将军,等等我!等等我!”
吴天正自风驰电掣,忽听后方呼声阵阵,不由循声望去,只见羊城将军胡鼎力正策马赶来。
说起这这胡鼎力,其实与吴天也颇为相似。他原是汉国粤桂总兵,驻于羊城。金人兵锋南下时,他摄于威势,不但未作丝毫抵抗,反是直接绑了羊城王,献城出降。其人品之低劣,连吴天亦为之不齿。
不过如今二人同为降将,吴天也不好表露出来,只是客气道:“胡将军所为何事?”
胡鼎力笑脸一张,呵道:“无他,就是想与将军走走聊聊。”
素闻胡鼎力笑里藏刀,心中城府深得很,吴天尽管不情不愿,但也不好太驳他面子。二人就这么在山间里缓缓驶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路到寂寥处,胡鼎力忽地贼眼一转,轻声问道:“吴将军,眼看就要入了蜀境,对于前路可有何见解?”
这厮心思狡诈,定是想来探探自己的底,也不知是受金人指使,还是别有打算。无论如何,吴天决计不会如实以告,只是客套道:“吴某乃一粗人,只知谨遵王命,其它一概不知,也不愿去想。”
许是没料到他这般答话,胡鼎力一双贼眼忽地又往四周瞄了一瞄,待确定无外人后,方小心说道:“老吴,这也没有外人,你给我托个实底,你觉不觉着金人这样把咱们赶在前头,就是想铲除异己,等咱们拼死耗光了,你说他们会不会……”
他话未说完,吴天忽地一声斥道:“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既已从了新主,吴某不敢再作它想,也望胡将军好自为之。”
说罢,吴天竟猛挥一鞭,绝尘而去,留得胡鼎力满脸惊愕。
“嘿!这厮!!”
……
是夜,清冷异常,月光如同寒霜一般,冷冰冰洒在寂静的营地上,平添了几许哀意。
夜已经深了,金军西征主帅黑豹在帐中酣然熟睡,身旁的火炉兀自烧个不停,带来些许暖意。可饶是如此,仍不时有阴风从帐篷的缝隙里徐徐钻入,清寒刺骨,但这西征主帅却对此毫无反应,只是偶尔提提滑落的被衾,呼噜一声接着一声。或许在他看来,征服个把川蜀乱匪不过手到擒来,无需紧张。
不过不得不说,论起行军打仗,黑豹还是有些斤两,他将中军大寨筑于一面斜坡之上,居高临下、易守难攻,是块难得的军家险地。
前方是一片开阔平野,风物景致一览无余,后方背靠悬崖峭壁,如刀劈斧凿,极是险峻。扎营至此,应可以无忧矣!何况寨中还有队队金兵来回巡视,严密戒备。
可世事就是如此,人算往往不如天算。出乎意料的是,就在这月黑风高之际,营寨背后的崖壁间却出现了些许异样。那些扎根于崖边的老树上,竟隐隐浮现出一团团诡异的黑影。
一个、两个、三个……一群、两群、三群……下方的巡逻兵士刚刚走过,那一团团黑影便如雨后春笋般,诡异地冒了出来!
噔!
噔!噔!
噔!噔!噔!
顷刻间,一个个黑影轻盈着陆,伸直了脊背,亮出了手中的弯刀,那竟是一个个精装的汉子。这群人甫一落地,便迅速散开,很快就消失在苍茫的夜色中。
仿佛一滴水,洒落在汪洋大海里。
……
金人的营帐一片接着一片,如同漫山遍野的庄稼,一眼望不到尽头。
待巡夜兵士走过,一个黑影便如鬼魅般蹿了出来,矫捷地跑到帐旁,却也没有进去,只是从怀中掏出一个墨绿色瓷瓶,轻轻揭开盖儿,又往里添了几粒药丸,那瓶子便忽地开始腾腾冒起绿烟。
黑影也不迟疑,忽地猿臂轻舒,迅速将瓶子掷于帐内。只是小一会儿,帐中此起彼伏的呼噜声便停了下来,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再看那黑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色下,一道道黑影如幽灵般蹿动着,所到处,一个个帐篷也随之沉寂了下来。
“什么人!”忽然,一声惊喝陡然响起,如同一记惊雷响彻长空!
好家伙!原来是一队巡夜的兵士恰恰撞见了一行踪诡异的黑衣客,立时惊呼预警!
夜色清幽,本是安静无比,这一声喝下,兵营陡然骚动起来。
营中的预警箭楼听得情况有异,立时擂起了大鼓,鼓声隆隆,如一声声惊雷,震人心魄!
帐中兵士本就是和衣而睡,听到惊响顿时一跃而起,匆忙抓起兵刃就冲杀出来。如此一来,越来越多的黑衣人被发觉,金人兵士也终是反应过来,一时间刀光剑影、喊杀不断。
可恰在此时,寨中忽地火光大作,狼烟升腾直上。其势迅猛,竟映红了半边天,周遭数十里都清晰可见!
西征主帅黑豹亦是察觉异象,猛地从帐中冲出,恰见火光冲天,顿时面色大变,厉声疾呼道:“快去救火!是粮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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