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林浊终于从昏睡中缓缓醒来。他挣扎着睁开眼,只见一个熟悉的老者映入眼帘。
“老陈头!”林浊惊坐而起,厉声喝道!却不料一时用力过猛,后颈仍是牵扯得隐隐作痛。
老陈头却是云淡风轻,连头也不抬,低声说道:“醒来啦,没事了吧?”
林浊怒不可遏,忽然猛地跳下床来,一把揪住老陈头衣襟,连声喝问道:“为何如此?为何如此?我问你!刘守信呢?刘守信他人呢?”
面对声声质问,老陈头却是处之淡然,像是涤荡灰尘般,轻轻扫过林浊手掌。霎时间,林浊只觉受到一股无法言喻的澎湃之力,立时被弹开。
老陈头毫不理会,接着道:“刘守信为国尽忠了,这是他的命,也是他最好的归宿。”
“这是他的命?这明明就是你给他安排的命!他为何要死,这都是你安排的!”看他仍毫无愧色,兀自在那儿侃侃而谈,好似万物主宰一般。林浊顿时满腔怒火,厉声喝道。
“小子,欲成大事,必要有牺牲。只有让他吸引金军注意,我们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兵临沧州城下。沧州乃粮草重地、华北枢纽,我们势在必得!拿下沧州,这棋就赢了一半。”老陈头还是那副不温不火的神色,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
可林浊不然,他是个重情重义、有血有肉之人,怎忍让他人充当棋子,立时便喝道:“好个必有牺牲!你为何牺牲他人,而不牺牲你自己!”
“我?我早已牺牲,这也是我的命。”直到这时,老陈头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才渐起涟漪,眼神中也多了些沧桑与感怀。他的目光深邃似海,不知藏下了多少秘密。
话不投机,老陈头似乎不愿久留,随即转身离去。可待到帐帘处,忽然停了下来,悠悠说道:“对了,白鹤已经惩戒过了,你也不用再去找他的麻烦。”
“哼!惩戒?如何惩戒?”林浊满腹怨气,冷冷笑道。
“他已经死了,不听帅令、以下犯上,当斩。”老陈头毫不理会,就这么淡然说道。
他说得是云淡风轻,似乎所述的不过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谈笑间夺人生死,大抵如此吧。
而一旁的林浊,却是听得阵阵恶寒。需知白鹤可是他的嫡系亲信,也是自己的一个故人,甚至往深了说,还对自己有救命之恩。难道,就这么死啦?
可老陈头也不待他回应,径直走了。看着那熟悉的佝偻背影,林浊却觉得从未有过的陌生。这,还是那个亦师亦友的可敬之人吗?
待他走后,林浊始终心绪难平,想不到那个立马横刀、苍髯若戟的军中战神就这么去了,当真如噩梦一场。神伤之际,忽然猛觉一阵疾风扫过。抬眼望去,竟是刘广秀正怒目而来!
“为何要害死我二哥!”人还未到,一声怒喝已然先至!其声悲怆高亢,似要将林浊生吞活剥一般!
几个卫士立时冲进帐来,以防突生变故。
林浊一摆手,让一干人等退下,刘广秀若真要杀他,早就动手了,何必要多此一问。
面对刘广秀声声质问,林浊竟无言以对。他虽与刘守信相交不久,但引以为知己。对于其骤然逝去,他何尝不是悲愤异常,但事已至此,能奈何焉?当下只能喃喃道:“我……我对不起他……”
其实,其中原委刘广秀清楚得很,白鹤之事他亦有所耳闻,是以谁该为二哥之死负责他心如明镜。之所以来质问林浊,实在是心中苦闷无处发泄,也怨他太过相信裕亲王。
“林浊,你不是素称机智的吗?你不是号称果敢的吗?你不是天之子吗?我早就告诉过你说,武老贼他不可信,你为何不理?你为何不防?都是你,是你连累死二哥!是你害死了一万义军兄弟!”刘广秀面色狰狞、青筋暴起,用尽全身力气咆哮着。
这一字一句,如铁锤般重重敲打在林浊心头,留下道道血淋淋的伤痕!
见林浊这副神色,刘广秀也不愿再说,忽地调转身来,愤然离去!
林浊担心他盛怒之下铸成大错,立时问道:“你要去哪里?”
刘广秀头也不回,嘿然冷笑道:“林大帅放心好了,我刘某还有点自知之明,既没那本事为二哥报仇,就不去自取其辱了。不过二哥的尸骨总是要有人收的。就此别过,永不再见!”
说罢,他快步疾行、决然而去。
望着他渐行渐远的背影,林浊想要喝住,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一声长叹。
想不到连义军的最后旗帜――刘广秀,亦弃他而去。
……
不消一日,汉军巧用奇谋、奔袭沧州的消息,便传到了金人耳中。
这日晚间,济州城外,营垒遍地,绵延不绝,在月光下愈显肃穆。
此时夜已深沉,天上繁星暗淡,似也陷入了沉睡。只是一处恢宏大帐内,仍是灯火通明。
帐内正坐着两人,一人贤身贵体、气势凌人,一人明眸皓齿、飒爽英姿。这两人不是别人,正是忽赤与忽齐儿兄妹。
“齐儿,汉军北上沧州之事是否已知晓?”沉默良久,忽赤终于出声问道。
“大王,齐儿已经知道了。暗网未能提前侦悉动向,望大王恕罪!”忽齐儿低声回道,说罢,竟还准备起身请罪。
忽赤摆摆手,示意她无需介怀,继续说道:“齐儿,你我兄妹,没有旁人便不要再这般客套了。我倒也没有责怪之意,大金入主中原,你的暗网功不可没,可近来却为何频频失灵?其中可有隐情?”
随即,他也不知是自言自语,还是有意点醒,兀自喃喃道:“昔日你毕竟与林浊有旧,莫非?”
忽齐儿立时急道:“哥哥,齐儿对大金的忠贞之心天地可鉴!近来之所以不如人意,实因汉军有高人坐镇,齐儿一时无能,望大王恕罪!”
“恕罪之事休要再提。你说的这个高人究竟是谁?”
“汉国裕亲王。”
见忽赤似有疑惑,忽齐儿接着道:“这裕亲王明面上是个王爷,可实际乃春风堂之主!而这春风堂虽外称是个杀手组织,可实际上却干着谍报的勾当,裕亲王可说是这汉国的暗网之王!”
闻言,忽赤若有所思,略作停顿后方才说道:“既是如此,那便也罢。只要咱们拳头大过他,仍他如何奸狡也不过尔尔。”
“齐儿当竭尽所能,辅佐哥哥!”
“好了好了,你的心意我都知了。眼下,还有件更重要的事要你去做。”
听他这么一说,忽齐儿倒是一脸疑惑,除谍报网络,眼下还有何事须她去做?
忽赤接着道:“汉军北上沧州,虽看似是道妙招,可实际也是步险棋。沧州乃冀北枢纽、给养重地不假,汉军若夺了它,无异于釜底抽薪。可不知他是否料到,如今的沧州也是座固若金汤的坚城。这两年我把它修得跟铜墙铁壁一般,想攻可是不易。”
“哥哥,恕小妹斗胆,沧州守将吴天可是汉人,麾下也都是汉军降兵,小妹担心……”
忽齐儿尚未说完,忽赤便出声打断:“这点你无需担心,吴天的过往我最清楚不过,他就算是死,也不会复投汉国。况且此人虽心思深沉些,但颇有谋略、胆识过人,将他安插在这个位置最合适不过。”
“还是哥哥远虑,齐儿愿听哥哥差遣!”既是如此,忽齐儿不再异议,立时表态支持。
见她这般忠贞模样,忽赤微微一笑,道:“既然汉军意在沧州,那我就将计就计,让他兵临沧州城下。等他打上一阵,待损兵折将、士气消磨,我再派兵突袭,与沧州守军内外夹攻,务必将汉军歼灭于城下!”
听到这儿,忽齐儿仍是有些疑惑,不知这与自己又有何关系?
忽赤却是接着道:“但此次北上,务必要有一得力之人统军,我左思右想,还是你最合适。”
“我?”忽齐儿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一直都是经营谍报暗网,虽也曾征战沙场,但作为统军大将却是从未有过。
“没错!眼下木天海在济州城内虎视眈眈,一旦我大军北上,他若尾随追击,届时不但灭不了汉军,反而可能自陷险境。因此我需要留驻此地,北上大军将以帖帖尔与马铁骝为主。至于这主帅人选,我思来想去,只有你最合适。”
“哥哥,可我并无统军经验。”忽齐儿还是一脸不解。
“这个无妨!我自会派人助你。由你统军,最为合适。一来你乃金族王室,地位尊崇;二来你心思缜密、行事机敏;这三来嘛,帖帖尔对你的心思自勿需我赘言,而这马铁骝也与你是旧识,配合起来应是得心应手。”
“既然哥哥说了,齐儿必当竭尽所能,不负众望!”事已至此,忽齐儿只得立时领命。
“好!这就去准备准备,大军即日出发。”
“得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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