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半月来,琉璃隔三差五就来娘娘庙祈福,给马铁骝说来,就是灵窦初开,做起了俗门弟子。而马铁骝这边也忙着与忽齐儿接洽,准备迎金军入陕,根本没空管她,索性由着去了。
而实际上,琉璃自是与林浊在庙中私会,向他通告马铁骝军中部署、思想动态等等。林浊则会随即遣人向后方通传,步步安排。
这一日,秋雨霏霏,琉璃又坐着她那红顶软轿入了庙。
……
“你是说马铁骝已经将所部主力西撤?”道堂密室中,林浊忽地一声惊呼!
琉璃信然回道:“不错,我昨日听他说,金人先前在晋西遇到些小小麻烦,因而耽误了行程,现在不出半月应该可以抵陕。他决意将榆州让给金人作为督府,他则引军至宁东屯驻。”
“他为何要这样做呢?”林浊不解道。
“他曾说道,这样做的话,一来将王府拱手相让,可以表示忠诚,让金人放下戒心;二来榆州乃陕北中枢,兵家必争之地,金人驻此势必要直面汉军,他在宁东偏僻之地则可坐山观虎斗!”
“嘿!这马铁骝的如意算盘打得可是真响。这么说,马匪已经开始行动啦?”
“应是如此!他的心腹部将折魂已经领军先行!”
“好!好!好!”林浊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激动之情溢于言表。也不知他想到了什么,竟似喝了老酒一般,脸色都有些微微涨红起来!
也难怪,这些时日以来,林浊一直都在为如何除掉马匪而忧心忡忡,随着金军日近,他更是寝食难安!
他深知马匪奸诈,想攻不易,如果与金人沆瀣一气更是难以对付!如今从琉璃口中得知马匪行将西进,怎不欣喜若狂。这可是天赐良机!只要自己突出奇兵,在沿途设伏,打他个措手不及,马匪势必阵脚大乱,届时再以主力袭杀,定能将他彻底铲除!
一念及此,林浊再也抑制不住心中喜悦,忽地双臂一张,给身前的琉璃来个亲密拥抱。
“哎呀!”
哪知琉璃忽地一声惊叫,随即身子一缩,挣脱开来。
林浊如梦初醒,以为是自己太过孟浪,唐突了她,正欲低头认错,可见她眉角微蹙,似有痛楚之色,这才意识到不对,忙问道:“琉璃,你受伤啦?”
“不碍事,不碍事。”琉璃强自撑着,将话引了开,可那吃痛的神色却是骗不了人。
林浊细细看去,却见她脖颈处竟隐隐有道血痕!霎时间,只觉热血上涌、怒意喷张,一股疼惜爱护之情亦油然而生!
这些日子他与琉璃频频相会,几经接触,先前的隔阂早已不在,反倒是渐渐生起了好感。也是,二人一个才华横溢、一个美艳绝伦,倒是相得益彰。
此刻见琉璃受伤,林浊再也顾不得什么礼法,轻轻将她拉近了身。
琉璃面色微红,但只是轻轻颤栗,并未推绝。
林浊小心解开她的青丝外套,一点点拉下她的贴身素衣,将之褪到香肩处,一道道血痕便赫然呈现!
这道道血痕深入肌理、狰狞可怖,一看便是劲鞭所致!
“是他打的你?”林浊怒火中烧,禁不住厉声问道!
琉璃默然不语,只是将衣裳缓缓拉上,一双清眸却早已朦胧。
林浊这厮也是个多情种,见此情此景又怎不痛惜万分!平日里与她谈笑风生,却不知暗地里她竟是受了如此多的苦头,若不能为她报仇雪耻,自己真是枉为男儿!
再望过去,琉璃已是梨花带雨、低声垂泪,再配上那娇弱身躯,真有如一叶浮萍在狂风巨浪中漂泊,怎不惹人怜惜!
林浊心头一热,忽地张开双臂将她拥入怀中,一只温润手掌小心地抚摸着她脖颈处的鞭痕。鬼使神差般,他竟在她耳边轻声说道:“琉璃,我要娶你!”
此言一出,怀中之人忽地一阵颤栗,泪珠儿更是漱漱淌了下来。
或许万般委屈都融化在了泪珠之中。
……
这日琉璃回到王府时,已到日暮时分,残阳如血,染红了半边天。
平日里她一般午间便会返回王府,今日晚了许多,是以这会儿蹑手蹑脚,生怕被人发觉,直到回了寝卧方才放下心来。
“爱妃,你回来啦!”
忽然,一个粗鄙之声从后方猛地响起。
琉璃回头看去,却见那个满脸横肉的矮壮汉子已然坐在了床上。对于此人,她是充满了深深的恐惧,一颗芳心瞬时便沉到了谷底。
而那厢,马铁骝满脸含笑,好似颇为高兴。只是这笑意深沉,让人不寒而栗。
“大王,您来啦!今日听庙里道士讲经有些迷了,是以稍晚到了会儿。”琉璃怯怯说道。
“无妨无妨!爱妃向善也是好事,却不知爱妃是听哪位道长讲经呢?”马铁骝依旧笑意吟吟,追问道。
“哦,是道观的红叶道长。要说这道长已经七八十岁年纪,但确是矫健得很,又步步禅机,好似个活神仙。”琉璃回道。
“噢!那照爱妃这么说,此道长当真神奇,本王非得去见识见识不可了!”
马铁骝话音刚落,琉璃瞬时紧张起来!从未听说这马匪有向佛向道之心,此刻他竟主动提出参拜,不知是闹的哪一出?莫非他已发现异情?
见琉璃惊诧,马铁骝似是自说自话,又是在解释一般:“本王征战半生,过的都是刀口上舔血的日子,从不畏惧生死,也不信奉神佛,该吃吃该喝喝,畅畅快快享乐,哪怕有天死了也能捞个够本!”
“唉!可不知怎的,自跟金人接触以来,本王心事重重、夜不能寐,也不知是老了,还是怕了?唉!”马铁骝一声长叹,好似英雄末路,全然不见平日里的残忍暴虐,颇有几分凄凉之意。
见是如此,琉璃方才惊魂初定,柔声道:“既如此,过两日我带大王去庙里,让红叶道长好好为大王解解禅机!”
大出意料的是,马铁骝闻言竟眼角泛红,抱拳行礼道:“如此也好,那就有劳爱妃了!本王杀孽太重,到时我不带一兵一卒,轻车简行,跟着爱妃去了。”
说罢,马铁骝又补了一句,“时辰不早,爱妃劳顿,早些歇着吧,本王这就去了。”
随即,马铁骝缓缓站起身来,姗姗而行,孤零零踏出门去,很快就消失不见,只留得琉璃一人茫然而立。
……
两日后,愁云惨淡、阴雨绵绵,凄风冷雨最是不易出行,尤其是去谒庙。琉璃本以为马铁骝会有所禁忌,择日再去,可这日一早,他便穿戴整齐,亲自过来接她。
马铁骝平日里以着甲胄、皮袄为主,这日却偏偏穿了件秀士布衫,好似附庸风雅,可衬上那凶恶脸庞,却更有些不伦不类。
琉璃随他来到府前,见车马已经备好,他倒守信,当真未带任何兵将,只是招了几个驱车的随从。
“爱妃,请吧!”
……
这一路,马铁骝都没有说话,闭目养神、若有所思。琉璃也难得清净,拉开帘布,望着车外的阵阵秋雨。
雨如蚕丝,粘粘稠稠、当断不断,着实让人心烦,可放下帘布,看着依然稳坐泰山的马铁骝,心中却渐渐不安起来。
这一切真的如此顺利吗?
罢了罢了,勿要庸人自扰,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吧。
……
“大人!到了!”
随着侍从一声轻呼,马车缓缓停了下来,马铁骝终于睁开那紧闭的双眼,缓缓站了起来。
琉璃望去,只觉他目光中全然没了先前的祥和,反是透出一股杀伐之气,心里面渐渐不安起来。
马铁骝轻笑一声,冷冷说道:“爱妃,下车看看去吧!”
好家伙!琉璃即便再是愚钝,此刻也已察觉到不对,当即一把拉开轿帘,快步踏了出去。
却见旌旗招展!兵甲林立!
这一眼望去,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尽是些手持剑戟弓弩、身着厚重铠甲的精锐兵士。
这些人面色沉寒、目光凶悍,死死盯着面前这座小小娘娘庙,似乎只待一声令下,就杀他个片甲不留!
“爱妃!如何呀?这风景可还别致?”
突然,马铁骝那粗鲁的嗓音从后方狠狠传来,让琉璃瞬时从震惊中清醒过来。
“大王!您这是何故?”琉璃强作镇定,弱弱问道。
“眼下时局不稳,自然要多带些人手,可别让汉国的奸细给钻了空子!这不,我把榆州亲卫营的兵马都调过来了,足足五千人呐!都是跟随本王南征北战的好兄弟。本王倒是想看看,这庙里头能藏得下多少人?”马铁骝巍然站在马车上,一副睥睨之色,似乎这小小的娘娘庙已成他囊中之物。
琉璃此刻终于明白过来,原来马铁骝早就怀疑起她的行迹,先前说要来谒庙,不过是以自己为饵,想要借此将榆州城内的汉国势力一网打尽罢了!
他这一招着实狠辣,琉璃初知谒庙之事时,还心下大喜,通过飞鸽与林浊商议,勿要借此将之擒杀当场。此刻,估计他们已在庙中张网以待。只是不知,现在究竟谁才是网中之物?
一念及此,琉璃顿觉惶恐无措、如芒在背,顾及林浊安危,她也管不得许多,一时血气上涌,飞身跃下车马,用尽全身力气大声喝道:“大王,您这么做是亵渎神灵,是大不敬啊!!”
其声乃大,响彻云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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