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浊善于言辩,这一番分析确实井井有条,众人虽仍有顾虑,但私下亦以为然。
见势如此,林浊心下稍定,接着道:“诸位以为,冀豫齐鲁乃平原地带,最利金人铁骑,这点确实不假。但诸位也要想想,冀豫齐鲁乃我汉国旧地,若金人赖着不走,难道我们就不收回故土、不收回天都了吗?我们与金人迟早一战,若说困难,金人失了粮草重地可能更是困难!若说形势,现在可攻可守,主动在我。可若一旦齐鲁失陷,则时局逆矣!”
说完这些,林浊长舒一口气,铿锵道:“故此,臣以为,既然大战避无可避,那索性迎难而上,分个高低!此时东进利大于弊!”
林浊素来多智,且声威显赫、权倾一世,此刻他言之凿凿、立主东进,群臣或为其所说服,或碍于其威势不敢表态。一时举座皆静,先前的异议者也不再作声。
见状,汉帝问道:“众卿是否还有异议?”
其实,汉帝虽有此一问,但心下已大定。她素来急功好利,恨不得争分夺秒,早日收复河山、告慰先祖,如今裕亲王、林浊都力主东征,她是再满意不过。
举目望去,刘广秀、刘守信、季英等一众骁勇武将都默然不语,不知是明哲保身,还是真的心悦诚服。
眼见大局已定,汉帝刚松口气,可突然间,一记清朗之声倏地响起,打破了沉静。
“圣上,臣还有话说!”
循声望去,说话者竟是陕北巡抚卫诤!此刻他一步踏出,昂然立在朝堂,消瘦的身躯亦显得高大许多。
他这番举动,着实出人意料,一来他乃一文官,不曾想竟会在东征议题上发话;二来他本是林浊一手提拔,算得上亲信嫡系,此刻竟公然与林浊唱反调!
汉帝虽也有些惊异,但还是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卫诤双手作揖,朗声道:“微臣乃一文官,本不应妄议东征之事。可此事关系本朝兴废,臣不得不斗胆一言!依诸将军所言,我大军与金贼在平原相遇难有胜算。林帅刚刚所言虽极为在理,可并未提及如何击败金贼!如若不能胜,东征又有何用?”
好家伙!他这番话问来,竟是丝毫不给林浊面子。此言一出,朝下果然私议纷纷。一些人心中所虑但不敢言者,皆被这卫诤堂而皇之说了出来。
林浊心中暗道:“卫峥这人忠贞果敢,就是有些太过刚毅,竟是连自己这个老上级的面子也不给。依老陈头所言,决战之事由他全权负责,此刻是不是应该由他来说道说道?”
念及此,林浊不由把目光看向了兀自怡然的老陈头,想要寻些帮助。却不料这厮竟充耳不闻、故作不见,好似全然与己无关。
霎时间,林浊心下一沉,只觉怕上了贼船。可此刻话已放出,想收回来可就难咯……
眼下众目睽睽,无论如何也要先应付过去,只得匆匆说道:“卫大人所言甚是,凡事三思而后定,绝不打无准备之仗。至于如何与金人相争,臣与裕亲王有过一番谋划。只是此情关系重大,如今还未置备妥当,尚不可对外言说,望圣上、诸位大人见谅。”
此话虽是信口胡诌,但他低位非同小可,当下无人有异,即便卫诤,也默然不语,不知是否真的听了进去。
林浊心下稍定,好不容易要松口气,却听又有一人忽然言道:“圣上,诸位大人,林帅足智多谋且赤胆忠心,老头子佩服得紧!汉国能有此栋梁,当真幸事!”
循声望去,老陈头这厮不知何时站了出来,兀自在那儿厚皮老脸一番吹捧。
林浊心道:“这老头子整得也忒地肉麻了些,不会用力过猛了吧?当真出戏!”
“更让老头子佩服的是,林帅一身胆略更是无人能及,竟能不畏艰辛甘愿再入虎穴!这般人物,天下只怕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不愧“天之子”也!林帅,请受老朽一礼!”
说罢,这厮竟还面容沉肃,正正经经给林浊行了一礼。
等等……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事发突然,林浊顿时心如乱麻,一种不祥的预感渐渐涌起……
朝上众人,包括汉帝武月亦是不明所以,皆将目光看向了林浊,似等待着答案。
林浊有苦难言,不知从何处说起,老陈头又忽地悠悠叹道:“林帅谦和,至今不愿对人言,如今堂上君臣也不是外人,应该无妨。老头子就代林帅说了!”
直到这时,林浊终于反应过来,敢情又被这厮给卖了!!
老陈头将眼角莹光一抹,怆然道:“前方传来线报,如今塞北蒙族部分权贵不堪金人压榨,有意与我大汉谋和,林帅得此消息后便主动请缨,欲孤身犯险。无论成败如何,这份赤胆忠心当真可歌可泣!”
好呀!好呀!这老头子挖了好大个坑,就等着自己跳进来!!真是!!真是!!!
林浊直气得七窍生烟,偏偏还不便表露出来,心里面顿有如万马奔腾,咒骂一声接着一声。
尚未待他出言辩解,汉帝已然说道:“林卿忠义,当真我大汉之幸。此行可还有何要求,朕一定尽力满足。”
汉帝贵为天子,金口玉言,既已公然着他北上议和,又如何能推脱!恰在此时,老陈头亦对着林浊挤眉弄眼、暗送秋波。虽不知具体所指,但终归是想让他应承下来。
林浊心中有气,置之不理。
老陈头忽又开腔道:“圣上放心,林帅北上之行,老头子已置备妥当,精选得力之士辅他同行,确保无虞。”
好呀!好呀!这厮连人都已经安排好了,这番阴谋不知筹划了许久!
汉帝遂道:“如此甚好,北上议和以及东征之事就这么定了,个中细节从后再议,今日就先到此为止吧,退朝!”
……
朝堂散后,林浊怒火万丈,直要找老陈头问个究竟。可这厮溜得极快,瞬时便不见了踪影。有鉴于此,他虽心中愤懑,却又无计可施,只能先行回府。
回程路上,林浊不断思索着今日朝堂之事,反复推敲着老陈头图谋所在。正自思索间,马车忽然慢慢停了下来。
莫不是老陈头?
林浊心生惊异,赶忙掀开帘布,却见一人正负手立在车前。这人个子矮小、面容清秀,虽谈不上有多神武,却也别有一番气度。
“刘广秀!”
……
“大帅,请喝茶。”
“刘广秀,都已经饭点了,你把我约到这茶楼作甚?”林浊接过茶杯,一口喝了下去,嘴上却还是忍不住调侃道。
刘广秀微微一笑,说道:“茶楼不见得没有吃食,大帅想吃什么随意,我请!”
“好了好了!也不跟你开玩笑,找我来所为何事?”林浊又是喝了一杯茶水,正经问道。
刘广秀也不答他,兀自闻了闻沏好的香茶,好好陶醉一番,方才悠悠说道:“今日朝堂之事,大帅跟裕亲王是有过商量的吧?”
这话倒真是戳到林浊心坎里,他算是与老陈头串通过吗?是,可也不是,自己分明就是被他宰了一刀……
见林浊不语,刘广秀又道:“林帅不说,是信不过在下么?还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事已至此,林浊只能哈哈一笑,应道:“广秀兄呀广秀兄,果然无愧川蜀第一智将的名号,这般明察秋毫的本事只怕世上难有人及,厉害!厉害!”
林浊此话也不全是吹捧客套,刘天虎麾下三义子,刘默以稳著称,精明能干、沉着老练,但心胸太过狭隘,格局不高,是以不得善终;刘守信以猛著称,忠义过人、武艺超群,但说到底也只是一介武夫;唯有这刘广秀以智著称,深谋远虑、行事机敏,不失为一人杰,林浊也最为佩服。
“今日朝堂之上,大帅与裕亲王就像说双簧一般,又怎会看不出呢。只是刘某隐隐觉得,此事仍有些不解之处,所以特约大帅相议。”
“噢?但说无妨!”
“大帅,有件事我倒是想请教下,东征之事究竟是谁的主意?”
事已至此,林浊不欲瞒他,直言道:““你我既以兄弟相称,那我也不瞒你,是裕亲王。”
闻言,刘广秀眉头微皱,继续问道:“那大帅所说的退敌良策究竟是什么?”
林浊道:“退敌良策乃我信口一说,不过裕亲王胸有成竹,应已有准备,无需多虑。”
“那北上议和之事,亦是裕亲王主导?”
“裕亲王乃谍网之王,手下耳目众多,只有他才能探得如此消息。”
此言一出,刘广秀的眉头拧得更是紧了,神色也愈发凝重,出声问道:“大帅,你就这么相信裕亲王么?”
“此言何意?”
“以上种种,皆是裕亲王一人所言,且对您心存瞒意,不肯据实以告,这究竟是为何?他不过空口一言,画了好大一个饼,您就以个人荣辱为注,甘愿替他作保,就不怕其中有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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