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起伏无常,月有阴晴圆缺,天有风雨初晴,也有春夏秋冬。对武当派的人来说,世事易变唯一亘不变的便是这百看不厌的苍茫云海。
武当山这几年来除却每日络绎不绝上山的香客的以外,还多了一个看起来唇红齿白的小道童。
这小道童是掌教大人张芝白五年前带上山的,之前叫什么名字没人知道,上山后便被掌教大人赐姓为张,取名清扬。
其实这些年来一些因为家境贫寒而不得以把家中孩童送到上山出家的家庭并不在少数,但这小道童之所以尤为出名,尤为惹人喜爱,无他,因为他是张芝白关门弟子,更是以十六岁的年纪执掌武当金科教律的小师叔!
五年前荆襄战局大定,张芝白下山又上山,身旁便多了这个麻布粗衣的孩子。
站在山下,张清扬神色惊慌失措,死死攥着老道人的袖角。老道人和蔼的揉了揉他乌黑长发,张清扬这才略有缓和,但仰望高耸入云的无涯峰的目光依旧有些呆滞。
老手牵小手,一老一少缓缓登山,一路走来,一些上山敬香的信徒纷纷给这个仙风道骨的老人虔诚施礼,而张芝白也一一回礼。
走过那方“清静无为”的石碑时,张清扬不由自主的松开老人,快步上前抚摸那一道道剑痕,终于说出了第一句话,“师父,这四个字...好冷啊。”
对这一结果张芝白好似早有预料一般,上前笑吟吟解释道:“是冷了些,说来你可能不信,这四个字正是为师当初所刻。”
小道童也不甚明白以人力剑意在石碑上一气呵成这四字究竟有何意义,懵懂的嗯嗯两声,憧憬道:“师父,以后我也想刻字。”
倒不是小道童觉得这是一件很能出风头的事,只是单纯觉得“清静无为”四字非常有好感,所以就想自己也刻上一副,就这么简单。
张芝白闻言哈哈大笑,一手拂须,极为的畅快,道:“好好,你有这份心就行!”
小道童也由衷憨笑,一老一少你看我我看你,就站在石碑之旁,面对悠悠云海,笑而不语。
云海尽头有一白鹤展翅而来,一声嘹亮的鹤唳打断了两人,张芝白忽然紧锁眉头,拂须的手也顿了顿,颇感意外的看着这只“不同寻常”的白鹤。
这只白鹤之所以“不同寻常”,是因为它不似寻常白鹤那般身长两尺,而是体型极为硕大,和小道童差不多高,身长更是足足有一丈!
小道童只是怔怔的看着它,它也狐疑的打量着小道童。
“师父,我怎么感觉它很熟悉,好像有股亲近感?”
张芝白再次抖了抖手腕,不经意间扯断一缕胡须,老道人神色如常,笑道:“想不想骑上去看看?”
小道童嗯嗯的点头,就在老道人想到扶他上去的时候,却见小道童已经熟练的翻身到鹤背之上。
白鹤扭转长颈,用鹤顶朱砂顶了顶小道童白嫩脸颊,悠悠一声长鸣,竟带着小道童震翅高飞!直接一头扎入茫茫云海之中。
张芝白眯了眯眼睛,敛起了笑意,沉思不语。
不知不觉,他身后出现了六名身着道袍的中年男子,为首一人正是张芝白首徒张玉明。
七人皆遥望云海深处那起伏不定的黑影,张玉明悠然道:“师尊,就是他了?”
张芝白没有回头,只是双手揣袖,道:“应该是了,祖鹤已经数百年没有现世,今日却带着他畅游云海...”
他所言的祖鹤,正是传闻中千年前带着武当第一代祖师爷开宗立派的老鹤!世人只当传闻是传闻,殊不知有些传闻既然存在,自有其真实性。
约摸半个时辰的功夫,那老鹤带着小道童再次返回到石碑下。
小道童痛快的翻身落地,对着老道人嘿嘿憨笑两声,却发现师父身后有几个“叔叔”皆面带笑意的看着自己。
小道童顿时崩住了脸,有些害怕的紧紧贴在老道人身上。
张芝白缓缓拉出小道童,介绍道:“清扬呀,这是你大师兄,这是二师兄...”
随后小道童仔细回想一遍师父教给自己的礼法,动作有些生硬却一丝不苟的行礼,“见过大师兄,见过二师兄...”
六位道人相视一笑,扶起张清扬,打趣笑道:“见过小师弟。”
一转眼距离张清扬上山也有五六年光景了,从最开始苦读经书,到后来苦练剑法,张清扬也成长为一个小大人般。每逢闲暇之时要么骑鹤纵游云海,要么在山上指导那些才上山的四代,五代弟子剑法。
对“小师叔”骑鹤游云海这般“仙人行径”经过最开始的震惊,到现在的见怪不怪,而张清扬又没什么架子,平时给一些同门挑柴打水也没有怨言。因此,山上那些道人真的打心眼里敬佩这个只有十多岁的“小师叔”。
距离十月初十也已经过去了七八日,南唐龙骧将军,临安古阳四子杨孟君临阵斩杀贤王李景的消息早已传遍天下,如今天下谁人不识君?贤王,虽说一直以来被刘涛打的不成气候,但怎么说也是昔日天下五王,大唐山河破碎的罪魁祸首之一啊!
如今天下再不闻“杨孟君有愧古阳四子之名”,“杨孟君不如徐瑾辰王熠宁等人”之音!
最令人震撼的除却杨孟君深入敌境斩杀贤王以外,东方玄机的身份也成为天下人茶余饭后的谈资。
“玄机阁”这个名字,终于出现在世人眼前!
如今临安城不管大小官员,都渐渐明白一个事实,或者说隐隐有所猜测,“杨孟君是当代镇国公,东方玄机是陛下和洛大人一起选择的未来首辅!”
当装着李景头颅的木盒由八百里加急送到朝堂上的时候,李毅腾的一下站起身子,直勾勾盯着那个已经分不清真实面容的头颅沉默许久。
满堂公卿更是心跳加速,悄然咽口唾沫。奇怪的是,杨孟君立下如此大功,满堂大臣竟然没有一个上谏建议李毅封赏于他,皆闭口不言。
这就很耐人寻味了,洛林之所以不出列上奏,是怕杨孟君太过于“功高震主”,从而落一个杨正平当年的下场。
而王鹤又是那般?不再趁机落井下石了?
众人只知道王鹤在盯着那头颅的时候,面皮子一个劲的颤抖,直到下朝都没停下来,出了宝和殿后使劲揉了揉面颊,一言不发的回到王府。
而也就是这一日,张芝白和张清扬徒步下山,再次走到那“清静无为”的石碑旁。
张芝白递给张清扬一柄敦厚古剑,笑着指了指那块石碑。
张清扬重之又重的接过“上善”古剑,深吸一口气,在石碑另一边一气呵成刻下“上善若水”四字。
这新添的四字,却比正面“清静无为”四字更加入石三分,也更加行云流水。
两人再次面对茫茫云海,张芝白笑问道:“你刚上山的时候为师问你,看这山,这云的时候,看的是什么?你一脸茫然说,山不就是山,云不就是云?今日为师再问你一遍,现在再看它们的时候,又是如何感触?”
张清扬一字一句回道:“山是无涯峰,云是武当派!”
是了,这山这云不就是无涯武当么?
张芝白微微摇头,道:“再说说?”
“山是天涯,云是明月?”
见师父再次摇头,张清扬挠了挠头,有些不太明白师父的意思。
张芝白过了一会儿却又点头,有些捉摸不定道:“对,也不对...等你看山不是山,看云不是云的时候再回来吧。”
张清扬张了张嘴巴,慌乱道:“师父你要赶我下山?”
张芝白哈哈大笑,道:“不是赶你下山,而是山下需要你。”
“由此下山直往南行,哪里有条大河,叫都泥江,有个人,叫杨孟君,你去找他,把这木牌给他看。”
说着,张芝白珍重的递给他一方巴掌大小的桃木腰牌。
张清扬犹豫一下,还是接过。
“记住,什么时候看山不是山,看云不是云的时候再回来。那时候,却是武当需要你,天下不需要你。”
张清扬轻出口气,郑重的点头,望着师父负手上山的背影,重重的跪地磕了三个头。
背上古剑“上善”,张清扬步履坚定,缓缓往山下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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