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孟君此时真的是百无聊赖了,自洛林离开洛府也有两个时辰。杨孟君就一直在这书房中发呆,期间管家来过一次,给杨孟君倒了壶茶就退去。
出了书房,管家百思不得其解,能让老爷如此认真对待的竟然是个少年?但老爷一去不回,也不符合待客之道啊。既然看重,为何又怠慢?
摸不准老爷的心思,管家只能按正常家规来待客。
已经过了晌午,老爷还没回来,小姐也是。管家摇了摇头便去为府中他人安排午饭。
就在杨孟君准备起身告辞的时候,管家突然来报:“这位公子,老爷有请。”
杨孟君沉吟道:“洛大人回来了?”
管家赔笑道:“还请公子见谅,老爷刚刚回府,这会儿在中堂等着公子前去赴宴就餐呢。”
杨孟君“哦”了一声,不咸不淡道:“带路吧。”
本来就没吃早餐,又枯坐了半晌,杨孟君此刻早就饥肠辘辘了。既然洛林是爷爷的老友,那也不必拘谨。该吃就吃,该喝就喝。
也不是杨孟君不懂礼数,而是杨孟君本就心性淡然。对这些虚礼,俗礼一般也不太在意。凭心就好。
到了中堂,杨孟君一眼便看到坐在八仙桌首位一脸和蔼笑容的洛林。
洛林冲杨孟君招招手道:“来,孟君坐着里。”
杨孟君也不客套,拱拱手便坐了过去。
管家看到这一幕也怔了怔。随后洛林笑道:“上菜吧,不等清怡那丫头了。”
同坐的还有一中年男子和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
洛林眯眼笑道:“孟君,这位是我长子洛言,还有他妻室王氏。”
杨孟君站起身躬身行礼道:“侄杨孟君见过世叔,见过婶婶。”
姓杨?
洛言也站起身道:“小侄不必多礼,就当在自己家一样。”
洛林道:“言儿,孟君乃我老友之后,以后你可多照顾些。”
洛言眼中闪过一抹古怪道:“是,父亲。”
以往来府中拜访的名流士子也不少,而父亲门生故吏遍布天下,一些所谓的“故人之后”比比皆是。哪一次能被父亲留下吃饭?更何况是家宴!
家宴不是宾宴,说明父亲是把杨孟君以自家人来看待的。想来父亲口中的“故人”肯定是跟父亲关系莫逆的存在。要不然父亲能这样安排?
想到此处,洛言亲自起身给杨孟君倒了一杯酒道:“世侄来此,可谓蓬荜生辉啊。来,叔叔敬你一杯。”
杨孟君赶紧端起酒杯道:“多谢世叔,多谢世叔。”
一旁王氏也眼角带笑的看着杨孟君。
刚喝了一个,下人们便端着玉盘缓缓而来,悄无声息的布菜。
洛林哈哈一笑道:“孟君,尽管放开吃。”说着自己先动了筷子。
杨孟君见洛家人如此热情,拘谨的笑了笑道:“好的洛大人。”
洛林面色一正,佯怒道:“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杨孟君红了红脸,抿嘴道:“洛爷爷...”
洛林闻言哈哈一笑,这次是真正发自内心的笑。
洛言手一抖,一筷头菜差点掉到桌上。“洛爷爷?”
洛言不禁抬头看了有些拘束的白衣少年一眼。自然能听出来父亲那开怀的笑意是真正的开心。
洛林咽下口中物道:“言儿,孟君以后要是去你国子监了,你可好生照顾啊。”
身为国子监右祭酒,当朝实打实的理学大家。洛言笑道:“杨世侄要去国子监?”
洛林嘿嘿道:“我自己安排的,想来孟君也不会反对吧?”说着还看了杨孟君一眼。
杨孟君闻言一怔,苦笑道:“全听洛爷爷的。”
洛林话锋一转道:“对了,言儿,那首连清怡都赞口不绝的《江山赋》就是孟君做作。”
洛言明白了,原来此人就是那个在扬州曲水流觞大会上一举成名的杨姓少年。自己平时觉得扬州所谓的文林世家也不过是一群沽名钓誉之徒而已,所以对他们搞出来的东西也没什么关注。但因为自家女儿的缘故,对那场盛会上名扬江南道的《江山赋》也略有耳闻。没想到竟是此子所作。
洛言道:“哈哈,原来就是杨世侄所作啊,不仅是清怡,就连我也是久仰啊。”
杨孟君抱拳平静道:“临兴所作罢了,不值一提。”
何为宠辱不惊?
洛言啧啧道:“国子监一万学子可没有世侄这样高雅的人啊,哈哈”
杨孟君又是一笑,也没回话,自顾自的吃了口菜喝了一杯。
饭后,洛林起身道:“孟君,你可还有事要做?”
杨孟君想了想道:“不瞒洛爷爷,与我同行来此的还有两人。这离去也有大半日了,想回去看看。”
洛林笑道:“好吧,不过你安顿好了以后三天来府里一趟。”
杨孟君乖巧的点了点头。
洛林道:“对了,你们初来临安,带的银钱可还够?”
杨孟君轻咳了一声道:“来临安的途中杀了一窝马贼,缴获了五百两银子,在扬州用了一半,还余下二百两,不过扬州的文林士子也送了好些玩物墨宝,想来变卖一番也足够了。”
洛林眉头一挑道:“听闻崔家那方玉琉璃砚台也在你手中?”眼神尴尬,到脸色却非常平静。
杨孟君多聪明?
轻笑道:“过几日就送来给洛爷爷。”
洛林抚掌大笑道:“好啊,哈哈。走!我亲自送送你。”
一旁的洛言听的满头雾水,杀了伙马贼?玉琉璃?玉琉璃自己倒是听说过,一方产自东海的珊瑚砚台,世间也独此一份。但杀了伙马贼是怎么回事?看父亲神色也并没有太多震惊,难道父亲早知道此事?
听父亲说亲自送这杨家少年出府,洛言心里又咯噔一下。除了皇帝陛下,谁能有此待遇?让当朝右丞相亲自相送。
看着一老一少的背影缓缓消失。洛言神色复杂,这少年究竟是何人?
行至园中,洛林缓缓道:“孟君啊,你的身世问题估计要不了太久就会被世人所知。所幸的是陛下还记着你们杨家当日的恩情。在你身世被曝出之前,你一定要有相对的准备,朝堂上敌视你杨家的人依旧不少啊。”
杨孟君目露深思,旋即淡然一笑道:“放下啦洛爷爷。”
见少年不在意,洛林也不多说什么。
过了一会儿洛林才开口道:“只是今日清怡不在家里,你们年轻人共同话题应该挺多啊。”
在席间这个名字就被频频提起,但杨孟君只觉得耳熟,貌似在哪里听过?
少年道:“来日方长嘛,过几天再来的时候想必就能见到了。”
洛林闻言哈哈一笑道:“也好,也好。”
出了府门,杂役把夜白玉牵来交给杨孟君便躬身退去。
杨孟君极为利落的翻身上马。
展颜笑道:“洛爷爷,那我就先去啦,后天再把砚台送来。”
老人双手插袖笑着点了点头。
杨孟君一夹马腹,径直出了庙福巷。
洛林眯着眼睛看着那一抹白影。
直到杨孟君消失在巷子那头,洛林才缓缓收回目光,转身回到府里。
到了中堂内,下人也收拾完了桌子。放了清茶在上面。
待洛林重新坐定,洛言笑问道:“父亲,这孩子到底是谁?怎么还让你如此礼待。”
洛林喝了口产自西湖的雨前龙井道:“你是真没猜出来还是猜出来了不敢相信?”
洛言苦笑道:“孩儿愚钝,真想不到这世间除了陛下和太子之外,还有谁能让父亲如此。”
洛林眯着眼睛道:“可不,别看这少年年纪不大,官位比老头子我还高那么半品呢。”
洛林官位如何?尚书省右仆射,从一品的大佬,由于朝廷三省不设省令主官。洛林虽说是从一品,可却是尚书省妥妥的一把手。更领太子太傅这个一品虚衔。能比洛林高半品的,那只能是上柱国或者超一品的“公”爵。可朝廷只有柱国,并没有敕封上柱国,何况更上一级的大柱国!而公爵爵位一般都是皇亲国戚才有的,而如今五王乱世,大唐正统只有三人,皇帝陛下,太子殿下,还有公主殿下。
可太子也不长这样啊。
看着洛言依旧皱眉思索的神情,洛林呵呵一笑道:“那我给你说说他是谁吧。”
老人缓缓呼了口气道:“这少年便是三百年杨家如今唯一的族人,前代镇国公杨正平嫡长孙,此代的...镇国公!”
洛言瞪着眼睛张着嘴震惊的看着父亲,一言不发。
待杨孟君策马回到三人所住的酒楼的时候,吴冲方瑶已经不在房中。
杨孟君找小二要了壶酒躺在床上神游万里。
洛林让自己三天去一次洛府,想来洛林对自己在临安这五年的时间也有安排。可国子监是什么地方?
自李唐皇室开国以来,国子监本是李氏一族龙子龙孙读书授课的地方。到了太宗皇帝的时候便下令改革国子监,从那以后国子监也是朝中大臣子孙学习之所。洛林安排自己去国子监用什么身份?
用杨家后人的身份那资格肯定是够的,但自己的身世不就暴露了吗?杨孟君想了一会儿便摇摇头不再思索。那洛言既然是国子监右祭酒,肯定是有的办法,自己何必在这里杞人忧天?
一个时辰过去了,吴冲方瑶也回到了酒楼。开门看到杨孟君提着一壶酒斜躺在床上。
吴冲瞪眼道:“我说杨小子,哥哥我顶着大日头在外边找居所,你却在酒楼里偷懒?”
杨孟君皱眉道:“别嚷嚷,我在想事情。”
吴冲哼哼道:“办的怎么样了?见过洛林了?”
杨孟君点点头道:“见过了,也明白了一些事情。”
吴冲哦一声道:“收拾收拾东西,咱们走吧,刚和瑶儿在城中买了一栋院子。以后那就是咱们家了,哈哈。”
杨孟君振振精神,把手中酒一饮而尽道:“走吧,去看看。”
三人到酒楼下结了银钱,吴冲驾车,带着杨孟君往城里东南走去。
三人在一方小院前停了下来,吴冲摇了摇手中钥匙道:“就这个了,以后咱们就在这里安顿下来。”
杨孟君也打量着院子,从外边看跟平常民居也差不多,但是明显大了不少。朱红色的中门,两旁各有一个偏门,风格也是江南道的建筑风格。
吴冲上前开了门,然后把马车从偏门拉了进去。
进了院子杨孟君眼前豁然一亮。
只见院中有一方横穿整个东西的池塘,池塘上有一座弯弯小桥。后面一个半圆的月牙门,再往后才是房子。
池塘里种满了荷花,传来阵阵荷香。七八尾红色锦鲤在池中游来游去,好不自在。
而马车就停在池塘与大门之间靠近墙的马棚旁。
杨孟君三人越过月牙门,只见总共三栋阁楼立在其中。右边是厨房,左边是杂物房,这两栋也只有一层高。
而正中间的阁楼足足两层,一楼为中堂跟书房,二楼才是居室。
内院有一个圆形石桌,桌旁也有三两石墩。
右边厨房靠大门的位置种了一株杨柳树,对应的左边也有一株红梅。而中堂阁楼两旁空闲位置也种着一丛丛翠竹。
池塘,夏荷,锦鲤,杨柳,红梅,青竹,灰墙,黛瓦,朱门。
画楼依依。
杨孟君看着此情此景,只觉得心旷神怡,陶醉的吸了口气道:“老哥,这么好的院子怎么找来的?”
吴冲咧嘴一笑道:“这家院子的原主人是个赌徒,前些日子输光了家底,没办法,就把院子往外盘。碰巧今日碰上了,就用了一百两白银买下。”
杨孟君啧啧道:“还成,这下也有安身立命之所了。”
三人拎着包袱进了中堂,到了二楼三人分配了一下。正好有三间屋子,居中的给杨孟君,左边归方瑶,右边吴冲。
三人安顿好了以后齐聚在杨孟君房中。
吴冲率先开口道:“老弟你尽管去干大事,家中又我和你瑶姐姐,就不用操心了。”
杨孟君无奈的耸耸肩道:“能有啥大事嘛?老爷子竟然让我五年不得出临安城范围。”说着还翻了翻白眼。
吴冲诧异道:“哪个老爷子?”
杨孟君道:“还能是谁,俺爷爷呗。”
吴冲大义凛然道:“大将军的安排自有他的道理,你遵守就是了。”
看着少年一脸囧像,方瑶轻笑不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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