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愧是以此为生的巴陵钓叟,只半个时辰的功夫,七八条肥美鲫鱼便被老头儿丢了进来。
火炉上老酒早已四处飘香,取下酒坛,放上一架铁锅,这草船虽小却五脏俱全,一整套餐具还有杂七杂八的香料看的人一愣一愣的。
花椒茴香老姜小葱...
杨孟君盯着依旧活蹦乱跳的鱼儿,眉头一拧,剑光闪烁之间龙鳞便持在手中。
杨孟君道一句“闪开点”,一手捏着鱼,一手握剑柄上下翻飞,几个呼吸的功夫一条便被丢入锅中,只留下地上鱼杂。
这一番操作看的李非目瞪口呆,“大哥...龙鳞你用来杀鱼?”
杨孟君刚刚拿起第二条,满不在乎道:“龙鳞剃鱼鳞,相得益彰嘛。”
李非满头黑线,干脆闭口不言。
天色渐暗,大雨磅礴。
又丢了条鱼进来,杨孟君叹了口气,点起马灯走了出去。
“老丈,进来喝两口呗。”
钓叟受宠若惊道:“无妨无妨,公子尽兴便可,不用管小老儿。”
杨孟君一笑置之,和他坐在一起,任由大雨冲刷。
钓叟心里一怔,没有说什么,心里只有丝丝感动。
杨孟君看着一滴雨水滴入酒碗中,泛起淡淡涟漪。
“老丈,你家就你一个人?”
听到这话,钓叟枯瘦的老手明显颤抖一下,他叹了口气,“还有个老伴儿,不过去年冬天的时候走了,新家就在我那老房子后面。”
新家,老宅。
新家离老宅不远,可再也回不去了。
杨孟君默默喝了口酒,离家已经七年了,不知爷爷的坟可有人去扫?
也快到清明了...
杨孟君又问道:“没有孩子?”
钓叟抽了抽鼻子,轻轻放下鱼竿,摸过背后的酒葫芦喝了一口,“也走啦,就在前几天。”
杨孟君心里一咯噔,“他参军了?”
钓叟面容突然一变,变的异常骄傲自豪,“可不?还是咱们赵星河大将军的亲兵!前段时间和南唐的吴冲大将军打仗的时候,为了护送赵大将军回营,死于乱军之中。”
杨孟君放下酒碗,残酒缓缓洒入江中。
钓叟继续说道:“还有个二子,去年也走啦,和他大哥比也不差,他大哥死于戎敌军,他死于扬威军!对了,我那二子,生前还是个都尉呢!可是实打实凭军功坐上去的!”
杨孟君叹了口气,无奈一笑,“老丈你说晚了,碗中已无酒可敬。”
钓叟笑着给他倒上半碗,“公子啊,小老儿这酒虽然不值几个钱,但也慢点喝,洒进江中他兄弟俩也喝不到,心意到了就行。”
杨孟君理解一笑,和他碰了一下,“老丈恨唐军么?”
“恨?起初是恨,主要是老伴儿一个劲的唠叨,现在倒没什么想法了。说到底都是唐人,唐军杀咱们西蜀的儿郎,西蜀战士也杀唐军。一来二去仇恨累积起来,还能得了?”
说到这里,钓叟才猛然惊觉,“公子...听您这口音,不是蜀道人氏吧?”
杨孟君和善一笑,瓦解了钓叟的戒心,“我呢,祖上是雍凉人氏,在临安待了七年,口音也江南化了。”
“原来如此...那公子您这是?”
杨孟君叹了口气,“下午我丢入江中的是家中一位长辈,前天刚走,按他遗言,不设坟,不立碑,埋江看山河。”
钓叟嗯了一声,“看出来啦。”
“那公子接下来去那里?”
杨孟君想了想,沉吟道:“去锦官城处理些事情,然后就回临安。”
钓叟沉默许久,突然问道:“公子,你这趟穿越两道边界,战局怎么样了?”
杨孟君并没有隐瞒什么,直言道:“总共数个战场,五界山下赵星河吴冲玉石俱焚,剑门关外杨孟君退兵,孔昭依旧守关。野佛渡口南宫扶苏大败楼西月,转战浩然峰接替李青攻伐诸葛仁,巴陵原战局胶着。”
这老头也不懂什么战局,只知道西蜀败了一阵,便是天大的是。
“唉,楼将军虽然勇武,但毕竟年少啊,败给南宫扶苏,倒也情有可原。”
杨孟君继续说道:“楼将军这一败,唐军便可逆江而上直取锦官城,谁也拦不住!估计过几天老丈就能看到无数楼船从这里淌过。”
钓叟紧了紧蓑衣,“乖乖,这就完了?孔大人赵将军都拦不住唐军?”
杨孟君没有说话,但眼神告诉了他一切。
他没有告诉钓叟孔昭的抉择,对他们这种平民百姓来说,一日两人三餐四季衣食无忧便好了,军国大事看不懂,也操心不上。更何况是孔昭这种虽千万人吾往矣,士不可不弘毅的大宏愿。
杨孟君问道:“老丈...问你一个问题。”
老头儿还没有从西蜀战败的消息回过神来,木讷的点点头。
杨孟君眼尖的发现鱼浮子上下跳动,顺手拉住渔线,问道:“孔大人有多深?赵将军又有多高?”
钓叟想了想,回道:“孔大人可比四海之水,赵将军可比九天之云!”
杨孟君愣了一瞬,继而仰天大笑,猖狂且放肆!
渔线被拉了上来,空无一物。
钓叟看着眼前公子这幅模样,深感不解,自己说错了?
杨孟君面容一变,有些苦涩,也有些耐人寻味的意思,“可惜啊,满目山河,西蜀攘攘庙堂,却没有一个人能看到这些,没有一个人有你这份眼光!”
彻底展露气场的杨孟君,好似一轮明月摆在钓叟眼前,让他不自觉的敬畏诺诺不敢言。
蜀中大雨连绵,关外横尸遍野。他握着钓叟的渔线,问卧龙几两钱。
夜深人静,山林安宁。
雨势渐渐落幕,一轮明月再次爬上树梢。
蝉鸣蛙叫不绝于耳,半夏静好。
下了船,踩在酥软道路上,杨孟君提着马灯挥了挥手算是告别,带着几人再次远去。
东方玄机毕竟身子骨没有他们几个这般雄健,只能坐在马上,“你和那钓叟相谈甚欢嘛?”
杨孟君笑道:“还行,西蜀总算还有明白人。”
“我听到了那句话...”
杨孟君嘴角扯起,面露鄙夷之色,“到时候我倒要问问西蜀,问问整个天下,孔昭有多深,赵星河有多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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