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秀说的很含蓄,但杨守文还是听出了他话中之意。
“你是说,飞乌蛮与和蛮部勾结?”
“未必只是和蛮部,恐怕安南那边,要出状况。”
“此话怎讲?”
“安南人虽为大唐子民,却一直不服教化。朝廷每年都会调拨许多物资给予援助,可是这些安南人,好像喂不熟的白眼狼一样,非但不感恩,反而屡屡给朝廷制造麻烦。
此前,那甘娘子为何要窥觑天师藏宝?说穿了,还是想对抗朝廷,造反作乱。
和蛮部聚众不过三万,恐怕未必敢和朝廷对抗。可如果其背后有僚子部支持,再加上安南人的煽动,怕是难保不闹出事端。所以我觉得,青之你最好还是谨慎一些。”
不知为何,听了明秀的话,杨守文却想起了前世yue南小国。
同样是养不熟的白眼狼,同样是不断制造矛盾和麻烦……说起来,那小国的祖先,似乎就是安南人。这个民族,的确是一个麻烦,沐浴华夏恩泽,到头来却又反叛出去。
还真是有传统啊!
“青之?”
“啊,你刚才说什么?”
明秀见杨守文一副神游物外的模样,忍不住叹了口气,轻轻摇头。
“青之,你什么都好,可就是有一样,不好!”
“啊?”
“你这人,比我还随性。”
杨守文愣了一下,愕然看着明秀,疑惑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青之,你身手好,又聪慧,才学过人,名声也响亮。
以前你没有归宗,做事难免谨慎,我可以理解。可现在,杨公已经归宗认祖,也就是说你现在背靠弘农杨氏,出身自然水涨船高。杨公深得圣人信任,而你又背靠东宫,有太子为你撑腰。如此情况下,换一个人绝对会勇猛精进,搏一个功名前程。
可你……
我不知你在顾虑什么,似乎对朝堂非常抵触,甚至不愿意任事,实在是太过可惜。”
我,有这么好吗?
杨守文听了明秀的话,不禁愣住了!
身手好,倒是不假,可是聪慧……杨守文从来不觉得自己有多聪明,不过是因为穿越者的优势,能够知晓历史的脉络。至于文采,杨守文想起来,就觉得脸红。
他实在不认为自己有什么文采,不过文抄公而已。
但明秀有一件事没说错,那就是他的出身,的确是与从前不同。
细思起来,他好像一直都没什么目标。
在认识裹儿前,他想要远离朝堂;认识裹儿后,又因为种种原因,不愿与她接近。
若非裹儿最后用了计,只怕他也不会表明态度。
可即便如此,他依旧对朝堂有一丝丝排斥和畏惧,同时对李显的事情,也算不得上心。
唯一上心的,怕就是幼娘。
以前,幼娘不知所踪,他费尽心思去打听寻找。
可现在呢?幼娘已经回来,他又该做些什么?飞龙兵?小鸾台!听上去很高大上,可实际上,杨守文知道那并上不得台面。君不见上官婉儿执掌小鸾台又如何?她真正令人畏惧的,并非是小鸾台,而是武则天对她的信任。所以说,小鸾台要重组,飞龙兵也要设置,可这只能在私下里暗中进行,实在是无法拿到台面说话。
如果他只是执掌小鸾台的话,李显或许会倚重他,却很难重用。
毕竟,一个特务头子,如何能够在朝堂上立足?
想到这里,杨守文也茫然了!
回去后,他该做什么?
是继续陪着裹儿和幼娘,整日里无所事事,亦或者……
“四郎,你这可真是给我出了一个难题。”
他看着明秀,忍不住苦笑着摇了摇头,“此事,我自会慎重考虑,不过与眼前又有何干?”
“你,知道你现在缺什么吗?”
“缺什么?”
明秀叹了口气,点指杨守文的胸口道:“拿得出手的战功!”
“啊?”
“找到天师藏宝,的确是大功一件,但这种事,说句不好听的,是运气而已,难以令人服众;西域之事,也拿不到台面上说话。毕竟当时你对外宣称是去了少林,哪怕所有人都知道,你平定了薄露之乱,但却无法对外宣称,也没有多少人知晓。
提起去年的安西之战,人们会说唐休璟,会说是郭元振,会说是魏元忠这些人的功劳,但绝不会有人说,那是你杨守文的功劳……当然,在陛下和太子的心里,自然清楚,但百姓却不知晓。百姓们知你杨守文,是你总仙宫醉酒诗百篇,是你夺取武状元,是你火烧武家楼,打得武崇训跳河逃生……可这些,能拿得上台面?”
杨守文沉默了!
你说得好对,我无法反驳。
“所以啊,你要想真正立足朝堂,靠杨公不行,靠太子不行,只能靠你自己才可以。”
明秀说完,便不再言语。
因为他非常清楚,想要改变一个人的生活态度,绝非是一件易事。
但他却相信,杨守文一定能明白,也一定会做出改变,不过这可能需要一些时间。
杨守文闭上眼,思索着明秀的话。
这绝对是真朋友,虽然他的话,听上去不那么顺耳,但杨守文知道,明秀没有恶意。
许久,杨守文突然笑道:“既然你都明白,为何也如此随性?”
“我?”
明秀摇摇头,“青之,我和你不同。
明氏世居江左四百年,历数朝而不倒,自有其生存之道。可是现在,我们违背了我们的生存之道,只能受到惩罚。我也想去抗争,可大势难违,徒之奈何?明氏与武朝走的太近,以至于一俟陛下还政,明氏就会遭遇灭顶之灾,只能设法逃离。
除非,圣人长生不死;除非,圣人永踞庙堂。
可你我都知道,那不可能……圣人日益年迈,精力也大不如从前。特别是狄公过世,对圣人打击甚大,以至于无心朝政。这种情况下,还政李唐,不过是早晚间。
再者说了,你道圣人真不知道明家的打算?
你想想,圣人为何要与我明氏泉州市舶副使之职?哈,其实圣人心里,非常明白。
她没有阻止,反而与明氏方便,其实也就是一种态度。她也清楚,一旦她退位,明氏一定会受到打压。如此情况下,我们离开中原,对圣人而言,也是一桩好事……在这种情况下,你让我又去挣个什么呢?争来争去,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
杨守文露出了惊讶之色,呆呆看着明秀,许久后才苦笑一声。
“知道吗?我不愿意争,也就是源于此。
你们一个个都是老谋深算的样子,我哪敢去争?我也害怕,我争不过,到头来身首异处。
不过你说的也没错,我已经到了这个位子,不争怕也不行……”
说到这里,杨守文搔搔头,无奈叹息一声。
他话锋旋即一转,又问道:“对了,你刚才和我说了什么?我没注意听,却落得你一顿教训。”
明秀一怔,旋即哈哈大笑。
他摇了摇头,指着杨守文道:“你不提醒,我险些也忘记了……我是想说,飞乌蛮的计划绝不只是在梓州起事,若他真与安南勾结,必然还有后续的动作。我刚才说,咱们这样子按兵不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如今,等于我们是被飞乌蛮牵着鼻子走,难免被动。而且,这也是你的机会,争取一下,说不得是你日后资本。”
杨守文双眸微合,看着明秀久久不语。
半晌后,他一拍手道:“想当初我在昌平,面对那么多的静难军叛军,也未曾害怕。
可现在,却考虑的越来越多!
一群乌合之众,我又何必怕他们?四郎说的没有错,这对我而言,的确是一次机会。”
说完,他立刻起身,把老牛头找来。
“立刻通知桓道臣和涂家四兄弟,让他们派出斥候探马,给我打探那飞乌蛮的下落。
林海说,飞乌蛮有数千人。
可昨夜攻打射洪者,不过千人……蛮子一定还有后着,给我找到他们,而后报知与我。”
老牛头闻听,不敢怠慢,忙转身离去。
杨守文则走出了大堂,站在台阶上,负手而立。
骄阳似火,天气闷热。
他眯着眼睛,心底却盘算着:那些蛮子,究竟要做什么?
一天的时间,悄然流逝。
飞乌蛮音讯全无,数千蛮子仿佛失踪了似地,不见踪影。
杨守文命麾下斥候,在射洪三十里内仔细搜索,却未曾得到任何结果。林还说,蛮子此前藏身在青石岭。于是,杨守文派出了大玉去侦察,在青石岭搜索了一整天,也没有找到蛮子的踪迹。按道理说,飞乌蛮不见踪迹,原本是一件好事。至少对射洪而言,危机已经解除,不复再有危险……杨守文这个时候,理应轻松才是。
可是,杨守文却感到了一种莫名的危机。
他隐隐感觉到,那飞乌蛮孟凯的后着不简单,很可能有更大的阴谋!
但是,他却不知道从何下手。
裹儿和幼娘也感受到了杨守文内心里的焦躁不安,但是也不知道如何安抚。两人索性握手言和,陪着杨守文在县衙等待消息。而陈子昂,则在躲在屋内,不见人影。
第二天,杨守文起了个大早。
他先是在庭院里打了两趟拳,而后习练金蟾引导术。
一套引导术运行周天,杨守文便收功起身。
他走出后宅,正准备出门,却听得县衙大门外传来一阵骚乱。
不久,就见一个斥候一路小跑的冲了进来,见到杨守文,他扑通一声跪倒,颤声道:“李君,大事不好……昨晚李判官率部返回射洪,在途中遭遇叛军的伏击!”
“什么?”
“李判官遭遇叛军伏击,全军覆没,李判官战死……铜山,复又被叛军占领。”
杨守文听闻,直觉脑袋嗡的一声响。
他踉跄一步,险些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半晌后,他稳住心神道:“你是说,李判官,死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