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下旬,这个季节正是天气炎热的时候,章钺等人赶着三万匹战马,沿途停留走得慢不说,还热病死了两百多匹,这可是一大损失,好在终于踏上了京畿地界。
长长的马队望不到头,蹄声轰鸣如雷,搅得灰尘漫天,京畿地区官道虽然宽阔,但两边有很多村庄镇甸,来往行人纷纷走避在路边观望。京城附近的人家不比山野村夫,禁军出征的盛大场面不是没见过,但如此多的战马进京还是头一遭,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个蕃部进京贡马。
马确实很神骏,虽然各种毛色的都有,但看起来四肢修长,非常高大,每两千匹空马成一队,中间有一队马军士兵,披着一水乌幽幽的山纹铠,身上绑着很奇特的大牛皮带背心,背后倒插着六支小铁枪,腰带上挂满了弓弩箭壶等各式装备,还有一把刀柄老长的腰刀。
待到后面车队过来,护卫的旗手高高擎举的大旗上书有节镇名号,节帅姓氏,以及开路的牙旗,京郊民众们也知道,这是泾州章大帅进京了。
可这还没完,后面还有邠州李字帅旗、秦州张字帅旗,凤州何字帅旗,以及诸多的军号将旗逶迤而过,整整走了一个多时辰,扬起的灰尘散尽,在官道两边铺了一层,闲着看热闹的民众搞了个灰头土脸。
“报!战马有太仆寺官员接收,引往马厩安置,接官亭有枢密直学士边归谠、鸿胪卿孙羽、内殿直马仁禹率文武官员相迎,将为诸位节帅举行凯旋之礼,以彰显功勋!”走在前面的杨玄礼打马过来禀道。
“知道了!继续前行!”章钺这时也是骑马的,身边的马车其实空着,后一辆马车里坐着沈雪莲和葛婉秋及三名婢女,还有两辆是带回京的行李及一些土产礼物。再后面的车队,才是张建雄等人。
很快到了接官亭,老远就望见两名紫袍官员率一众属吏和打着旗鼓仪仗队的禁军士兵拦住去路,在悠扬的钟鼓乐声中齐齐低头躬身拱手,遥行拜礼道:“恭贺西征将士河湟建功,扬威于边塞,国朝之福也!”
章钺连忙一挥手喝停了车马队,翻身下马,待后面张建雄、李晖、何继筠、宣崇文等军将跟上,一齐列队还礼。
礼乐凑完,边归谠过来迎众将到路边接官亭中休息,早已等着的仆役连忙给众将一一上茶。边归谠端起茶盏微笑道:“诸将士一路辛苦,章太尉这次又带回三万匹战马,此功不小啊!”
“应该的应该的……幸赖诸将士用命,某岂敢居功?”章钺笑容可掬地回了一句,捧起茶盏一饮而尽,害得边上的仆役赶紧给他添加茶水。
“好教边学士得知,松潘各地缴获还在统计中,因路途不便,到入秋也能有两万匹战马进京。”张建雄也笑道。
“好啊!这下京中马军可以扩充到七八万骑,就是养马太费粮食草料,户部的官员得发愁了。”边归谠笑了起来,又道:“官家体谅诸位一路车马劳顿,可随我等从万胜门、梁门进城,但不必觐见,可先回家,或住鸿胪寺馆驿也行,明日早朝后,官家会在金祥殿赐宴。”
“好!有劳边学士!”章钺微笑,不用现在就进宫谒见可省事多了,本来以为什么凯旋之礼会有很复杂的流程,不想这么简单。
其实这是派遣高官从简举行礼仪,章钺也不了解王师凯旋之礼,走万胜门就已经是很隆重的了,按礼仪得走西角楼前街转到御街,再在皇城前转上两个来回,而现在时辰有点晚了,显然不合适。
当下由边归谠等人相陪着进城,过了梁门到开封府大街路口,章钺与张建雄、李晖等人道别。何继筠的家在景明坊那边,本应跟张建雄等人走的,但他却等在一边,显然有话要说。
“西征在外时,某家夫人涎下一子,至今未曾谋面,等这阵子忙过去举行家宴,到时化龙兄可携贤内助一起来喝杯水酒。”章钺与边归谠告辞,送走了李晖、张建雄等人,便转回来邀请何继筠道。
“呵呵……恭喜了!话说我们是一起到关西上任,这次回京不定是要移镇吧?也可能还得下淮南,元贞可有准备?”何继筠战后领旨,也没新的任命,心中当然也有疑问。
“你移镇从征淮南的可能性很大,但我嘛……你懂!”章钺意味深长地笑道。
“罢了!明天早朝可能就有旨意,改天我们再聚!”何继筠笑着拱拱手,转身走向马车,这时马车门帘适时掀开,现出一名容貌佼好的年轻女郎,应该是他新纳的侍妾,章钺不小心看到,顿时有些好笑。
带着车马队一路转到汴河大街浚仪桥那儿,章钺让杨玄礼去了卞极府上一趟,将捎带的信件礼物等给他送过去,然后到洲桥老宅那儿,安排沈金刚带一半亲兵住下,到相国寺桥与封乾厚道别,再转进南街回家。
到了家门前,发现大院前门大变样,台基石阶扩宽了,两尊镇宅神兽换成了高大的汉白玉石雕,大门也修缮得更加豪华气派,朱红的大门顶上挂着朱漆金字的“延安郡公府”匾额。
章钺还在发呆,就见朱门大开,孟管家和张帐房带着十几名仆从迎出来恭声见礼,指派仆人们搬运行李杂物。章钺回马车前,沈雪莲和葛婉秋已经下车,将他随身带着的大包裹递过来。
“你还是初次来东京吧,行李他们会帮你搬进去,院子她们应该帮你准备了,先去收拾好,等会儿再一起过来。”章钺叮嘱一声,进了院子就见妻子符金琼和卞钰身着无领的对襟襦裙,正等在前门下相迎,程雅婵和杨君萍正挽着手站在后面,也都一齐行礼。
“进去说话!咱们的孩儿呢?闲时做了一些小物件给他们玩。”章钺挥挥手笑着说。
“可等到你回来了,他还小贪睡,阿薇她们三个快满两周岁了,已经在呀呀学语呢!”符金琼微微有点激动,但几个女人都在,她不好表现出来。
“那先看看去!”章钺又激动又期待,过门廊进了后院,到里侧正堂上,就见两名仆妇和内宅管事的婢女青竹、秋香她们正陪着三个小孩在铺地草席上玩耍。
“呀!爹爹回来了!快快见礼,恭贺阿爹得胜回朝!”仆妇扶着双丫髻的小男孩站立做作揖状,可惜小孩却盯着草席的小鼓、布偶小老虎等玩具,咿咿呀呀的根本不配合。
“这是我们家阿晗么?怎么还不会说话?”章钺有点傻眼,三个孩子都是红头绳梳着双丫髻,乍一看真是分不出男女来,听嗓音才知道。后世的小孩一岁多就差不多能说话能学走路了,可自家孩子们显然还站不稳,这是缺钙啊,得多给他们喝牛奶。
“是的!这个是萍娘的萱儿,这个是阿薇,你这做爹的可别认不出来了!”符金琼在旁抿着嘴笑,眼神有点怪怪的。
“怎么会……别给他们都缠着童子双丫髻,难看死了。女孩就在脑后扎个马尾小辫,男孩束一个髻,要让他们自己也能有意识地分别。”章钺说着将带回的包裹放在桌案上,女人们一下都围了过来,好奇地看着。
里面是两只胖乎乎的白狐皮毛和布料缝制的娃娃兔,做得惟录惟俏的,一看就是给两个女儿的。另有两只竹子和牛筋绳做的小弓箭,木料削成的斩马刀、连人带马的骑士。
“做得真像!别是集市买的吧?这兔子针脚缝的……里面还是充的棉花呀!”符金琼拿起一个在手里把玩着,看着章钺直笑,心里却在猜测着,这究竟是谁缝的。
恰好这时沈雪莲过来了,有些怯生生地站在门口,符金琼一看就明白,敢情是这位沈娘子缝的娃娃兔,怪不得针脚稀疏不均,难看死了。
“我还以为是给我们带了礼物,哪晓得没良心的有了孩儿就忘了娘!”卞钰在旁嘟着嘴,有些撒娇地抱怨,但那眼神分明带着欢喜。
“你怎就知道你们没有?等婢女带着仆人都搬进来,自己回去看,关上门偷着乐吧!”章钺坐在桌案后笑着说,眼见程雅婵和杨君萍在旁逗着孩子,低垂着眉目不时向这边瞥上一眼,但却不好过来接话。
“好啊!这是打发我们走呢!薇儿!我们回去了,爹爹不要你喽!”卞钰这么一说,女人们都笑了起来,让仆妇婢女们抱着孩子一起各回自己的小院。
符金琼见她们走了,便喊青竹去将孩儿抱出来给章钺看,小家伙正睡着,也快满一岁了。符金琼笑着问:“咱们的孩子起什么名?你到底想好没?”
“取个名而已,还要怎么想?就叫晟吧!章晟!还是挺顺口的,希望这孩儿配得上这个字!”章钺满怀期望地说。
“哟!心气蛮高的……累了吧!去换身衣服用晚膳,早点休息!”符金琼笑逐颜开,想了想还是问道:“这次回京待多久,是留京就任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