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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遥记得后世文人有斐然辞句曰:为将者,当先治心,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当时读此,陆遥也曾拍案叫好,以为深得大将用兵之要旨。后来自己来到这‘乱’世,身当锋镝而战的时候,才发觉这实在是太高的要求了。沙场风云瞬息万变,千万人‘性’命如怒海孤帆,随时有倾覆之危的时候,谁能保持心态的平和?陆遥深知自己就万难做到。
在壶关附近的无名小寨被匈奴围困时、在大陵前出侦察却撞着乔晞的大军时、在团柏谷不知石勒敌军下落时、在晋阳被左贤王刘和之兵直薄城下时,还有在邺城、在代郡、在濡源……一路走来,多少次险死还生,多少次濒临绝境?很多时候陆遥看似‘胸’有成竹,其实心底早就翻江倒海,紧张得几乎崩溃。不过是为了镇定部属之心,才竭尽全力地故作从容姿态罢了。
直到陆遥入主幽州,并切实地掌握了数万大军、成为雄踞一方的强大势力的时候,他才似乎掌握了所谓为大将者始终镇定自若的良好心态……原来其中并无诀窍,唯有兵强马壮,不惧来敌而已。而陆遥以如今的地位和力量,自然有条件来治一治所谓的大将之心,以至于感觉自己愈发深沉,很有点天下名将的架势了。
问题是,良好的心理建设过程此刻遭到了重重的一击。竟陵县主的‘侍’‘女’阿玦来访,如何竟会被胡六娘一行撞个正着?瞬间,陆遥感觉自己好比是被武二盯上的西‘门’大官人,脑海中更轰然冒出四个大字“捉‘奸’拿双”……果然是捉‘奸’拿双,一抓就是两个!
陆遥深深吸了口气,暗对自己说: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麋鹿兴于左而目不瞬!不要慌,‘挺’住。
他的神情丝毫不变,甚至略有些责怪地瞪了马睿一眼,沉声喝道:“些许小事,何必大惊小怪?退下!”
待到马睿唯唯而退,陆遥转回身,继续与薛彤商议驻扎在幽州核心区域的鹰扬、定边两军各级将校人选。一直到将相关人等都安排妥当了,他才不经意地道:“突然想到军府中还有些杂务未曾了结,之后的‘抽’检,便由老薛代我进行可好?”
薛彤躬身应喏。
陆遥这才启程回蓟城去。
由于多年来戎马倥偬,陆遥虽年近三十,却始终未有家眷。如今却突然有了两位夫人,这还是源于几天前的那场全军大比。
代郡大军在幽州是客军,想要长久驻留,不能忽视与地方的关系;想要保障将士们的利益,更不能忽视地方关系。给有功将士们分田分地,促使将士们在幽州扎根下去,对军队与地方的融合会起到很好的作用,但还远远不够。因为对幽州的豪族来说,代郡军依然是外来者,是与他们争夺地方权益的竞争对手。
陆遥并无意于地方豪族对抗,他很快就放弃了以武力压服彼辈的计划。凭借着大比之中展示的用兵之法,他甚至成功地将一些豪族子弟吸引到了军府中为官。其中特别受到重视的,乃是那名特别赞赏陆遥用兵之法,并第一个出面向陆遥效忠、表示愿意出任城局参军的年轻人鲜于嗣。
鲜于氏乃箕子苗裔,其家族绵延千载不绝,世代居于北疆。后汉末年时,幽州刘虞下属有从事鲜于辅、骑都尉鲜于银等,其中鲜于辅后为曹魏辅国将军、都督幽州六郡军事,颇建事功。可见鲜于氏是在幽州甚有影响的家族,且族人多有刚毅的武人风范,非是文弱书生之流。陆遥次日召见鲜于嗣,沟通后,更发现他自称谙熟城池、山川、地理等事绝非虚言,确有独到的见识。
所以,陆遥立即任命鲜于嗣为城局参军,一如其之前所求。另外,还额外给予了多份空白的军府檄令,允许鲜于嗣举荐族中有才德的子弟直接任官,甚至连相应的禄田给授文书也提前准备齐全。到了大比的最后一日晚间,军中设下大宴犒劳与会军将,陆遥更亲与鲜于嗣携手赴宴,将之隆重介绍给出席宴会的军府文武将佐。
此番作为仍然是千金市马骨的意思,这不仅使鲜于家族因贴近军府而获得实际的利益,也使得其余豪族都看在眼里,坐实了鲜于氏作为平北军府支持者的身份,由此促使去就不定的幽州豪族进一步分化。
酒宴之上,陆遥架不住部属们一再殷勤相劝,多喝了几杯。他自知酒量极浅,平日几乎滴酒不沾,唯恐误事,只因连日来诸事顺遂,心中愉快,这才稍许放纵了一点。谁知仅此一回放纵,便生出了事端。
原来鲜于嗣有一幼妹,相貌极美。此‘女’原本许有人家,可惜尚未办得喜事,夫婿便因病早逝。转眼两年过去,按照本朝制度:“‘女’年十七,父母不嫁者,使长吏配之”,鲜于嗣之妹也到了亟待再嫁的年龄,唯一时尚无妥当的人选。这场酒宴上不知是谁提起此事,更不记得究竟有哪些人推‘波’助澜地起哄,陆遥正在酒劲上头的时候,竟然就莫名其妙地被定下了一‘门’姻亲。
到得明日,陆遥酒醒,才知军府上下皆知自己择日将纳鲜于氏‘女’为侧室。这未免太过荒谬!他立即想起一年前的时候,在祁县郭氏坞堡里,高翔、沈劲、何云三人也曾串通一气,献美‘女’‘侍’奉自己的往事,顿时勃然大怒。既觉这等行径与胁迫主君无异,又认为鲜于氏献‘女’求荣,更是不堪,于是立即遣庞渊去召集昨日在场诸官,意图狠狠地加以叱责。
但庞渊尚未出‘门’,又被陆遥唤了回去。毕竟他很清楚,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如今自己的身份、地位,周围臣僚部属所求,终究与当日里大不相同了。
一者,时人寿命普遍不长,遂有“五十不称夭”之说。自己年近而立尚无眷属,所以也没有子嗣,这在属下们看来未免是个极大的隐患。原先自己名位不尊,羽翼未丰,与文武部属们只是上下级关系而已;但如今军府已设,对于平北将军而言,众属官是“臣”,对众属官而言,平北将军是“君”,两方真正形成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政治军事集团。在这样的情况下,多纳妻妾,尽快诞下继承人,确保集团的延续‘性’就成了当务之急。
二者,颁发给代郡将士田亩,促使他们与幽州百姓结亲,这是令军队扎根于幽州的妙策;同样的,要拉拢幽州大族最好的办法,莫过于平北将军本人出面联姻。当代官宦人家素来好以嫁娶为巩固家族联系的方式,远的不说,只看前任幽州刺史王浚,有夫人文氏,祖为光禄勋;夫人解氏,父为国朝皇族郡望所在、河内温县令;夫人孙氏,外祖父为征北司马;夫人孟氏,中舅为太子庶子;夫人邓氏,次舅为南阳太守;夫人樊氏,长舅为建平太守……还有崔氏、索氏、卫氏、董氏、任氏、刘氏、华氏等多位夫人,莫不是名‘门’望族出身。
王浚在太原王氏本族中虽无地位,却凭借着这些婚娅亲戚,编织成了足以影响朝政的绵密网络。陆遥自问没有那般骇人的‘交’际,对王浚的长长妻妾队伍只能赞叹惊佩,但这个做法,确实是到了相当地位之后的必需。通过联姻,必定可以加强彼此之间的关联,而联姻对象的利益,也终究将会和自己绑在一处。
三者,陆遥与竟陵县主的关系须得朝廷旨意允可,目前尚未正式公布。得到陆遥透‘露’此事的,不过邵续、薛彤、方勤之等数人罢了。对此,这些核心圈子里部属们的态度是有喜有忧。喜的是,东海王权倾天下、势压洛阳,俨然为大晋皇族中最具威望者,而陆遥则拥‘精’兵猛将,为北疆方镇中最具实力者。陆遥成为东海王‘女’婿,两方皆有所得,前途必将一片光明。忧的是,那竟陵县主当得上东海王的半个谋主,据说手段出众、行事方法更是强硬,此等贵‘女’嫁入平北将军之‘门’,恐有外挟权势、妄涉军府大政之虞。
有这三个原因,才会有酒宴上众人心照不宣地策动。这并非一两个人有意借美‘色’以求幸进,而是陆遥麾下日趋庞大的部属团队为了本集团的长久利益而发出的共同要求。甚至陆遥本人,也不适合加以直接的反对。
何况夫子曰:“食‘色’‘性’也”。陆遥正在青壮年岁,‘精’力也旺盛的很,一旦身处较安逸的环境,有些想法终究难以避免。眼看着群僚一致作如此想,他也顺水推舟地答应了下来,为此甚至还特意便装出府,去拜访了部下中唯一的‘女’‘性’,请她打探那鲜于家的姑娘是否果然如传说中那般美貌。
没想到的是……咳咳……咳咳咳咳……或许是因为自己还不太掌握男‘女’之间隐晦而千回百折的‘交’流方法,行动言语容易引起他人的误会;又或许是因为胡大寨主早有筹划,以有心算无心……此后的事情想来有些叫人羞臊,陆遥老脸微红,情不自禁地捶了捶这几日略觉劳累的腰肌。咳咳咳……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原定的一位侧室最终成了胡夫人和鲜于夫人两位;县主尚未娶进‘门’,与她在太行山中言笑晏晏的那位好姐妹已经占先了也。
一行骑队纵马疾驰,越陌度阡,没过多久,北疆雄镇蓟城已然尽在眼前。
陆遥勒马止步,用极严肃正经的语气问道:“人是被接去了燕都坊么?”
此前来送信的骑兵答道:“正是。”
陆遥连连点头:“好,好,那就去燕都坊。”
随即上百只铁蹄踏地,‘激’起一溜烟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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