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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嘉元年七月六‘日’。辰时。
常山贼的距离还极远。广袤的平原上,尖锐的唿哨声此起彼伏,那是双方派出的斥候骑兵正在数十里的纵深范围内互相追逐,彼此较量骑术和勇敢。
双方的斥候都是三五人一队,也有艺高胆大的选择单枪匹马。他们人马都不着甲,靠着速度优势反复包抄、前‘插’,试图贴近敌人的本队观察。敌对双方的斥候骑兵有时候相遇,就会立刻爆发‘激’烈的厮杀。直到胜利者砍下对手的头颅挂在马鞍前,继续他的侦察。
随着时间的推移,战斗的规模会逐渐扩大。由三五骑对三五骑,逐渐上升到数十骑对数十骑。而当百骑规模的战士投入战场时,大规模的决战也就正式开始了。但此刻时候还早,无论晋军还是常山贼,都耐心地等待着斥候们收拢回来的消息。
在晋军本队,以陆遥为首的将领正聚集在大帐展开军议。
或许是因为众人都是身经百战的宿将,对于迫在眉睫的战事,并没有人特别紧张。陆遥令仆兵在帐外的荫凉所在搭了座小小的火塘,众将便围坐在火塘旁,一边谈说着,一边烤马‘肉’吃。这可不是将校们的小灶,实在因为数‘日’连续作战,战马死了不少,故而全军上下将士都猛吃马‘肉’,吃得满嘴流油、脸泛红光。
经过历次战斗的战损和收编之后,此刻陆遥的部下中北疆胡族占了相当的比例。那些胡族战士大部分生活都很贫困,更是将死去的战马当做珍贵物资,马‘肉’可以吃,马皮可以制衣制甲,甚至骨骼还可以磨成骨针或各种用具,万万不能‘浪’费。像是现在这种顿顿吃‘肉’的生活,对这些头脑简单的胡族战士来说已经是天堂。
陆遥踞坐在火堆边上,用一柄小刀将马‘肉’切成条状,控去血水之后挂在铁钎上烘烤。待到‘肉’被烤到半熟、香气散发出来以后,再将‘肉’条放到大碗里,撒些粗盐。差不多整治完了,他自己取了一条大嚼起来,随手将碗传给薛彤。薛彤探手抓了若干,接着传给了丁渺。
三传两递之后,便到了胡六娘手里。胡六娘正待向众人解说常山贼的底细,她用食指和拇指拈起一块马‘肉’看看,顿时‘露’出嫌恶的表情。陆遥的厨艺蹩脚的很,这‘肉’火候明显不到,有几处焦了,有几处没熟,还有许多炭灰粘在‘肉’上。她将马‘肉’搁回碗里,起身道:“将军,还是我来吧。您的手艺实在……”
这位独立于朝廷法度之外的绿林‘女’杰,原只是应温峤的邀请,负责担任陆遥等人的向导而已。但最终她却为了此番行动做出了太多的贡献。在这数‘日’里展现出的狠辣、果决和大胆,更是远远超出了将士们的想象。陆遥、薛彤两人也还罢了,原就领教过这位胡大寨主的手段。其余将士无不深感震动。盖因美人已是罕见,‘精’明强干的美人更是万中无一也。
此刻见她嫌弃食物粗劣,便有人殷勤地从她手中接过碗去:“怎能劳动胡寨主,我来,我来!”
窜出来的竟然是楚鲲。这厮自从目睹了胡六娘在广场县城里收拾那位“谷二哥”的惨剧之后,对胡六娘便毕恭毕敬,逮着机会就奔前跑后地照应。虽说众人对他的举动无不侧目,但看他本人倒是貌似乐在其中的样子。
陆遥倒不见怪,楚鲲毕竟正是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有什么表现都正常的很。他将铁钎往楚鲲的方向一扔,擦了擦手坐到一边:“胡寨主,还请你接着说常山贼的事。”
“我要这块!这块!用心烤着啊!”胡六娘先选中了几块最‘肥’美的马‘肉’让楚鲲去整治,这才坐下来继续先前的话题。
“正如刚才我说的,总而言之,绿林有绿林的规矩,就像咱们伏牛寨,虽说不服朝廷管制,但无论杀人越货,还是贩卖铁器‘私’盐,都是拿钱办事,最是公平不过。哪像这帮常山上的‘毛’贼,粗鄙凶暴,成天就知道杀人劫掠!”
虽说太行沿线的山贼们都源自于汉末时的黑山军一脉,但世易时移,数十年下来,各自都有了不同的生存方式。在胡六娘的眼里,唯知烧杀掳掠的常山贼实在是令人不齿。南部的太行群盗如今因为时势所迫大多衰微,如伏牛寨者,更是寄人篱下;被她视为异类常山贼却声势越发浩大,冀、幽、并三个大州之间无人能治……这更加使得胡六娘怒火中烧,于是在言谈中,狠狠地批驳了常山贼一番。
薛彤皱眉道:“代郡当年是拓跋猗迤的领地,猗迤之妻惟氏至今仍领千余落驻扎于平舒以南的山区,为拓跋鲜卑中部正统所在。段部鲜卑实力雄强,野心勃勃,更非易与。常山贼数十年来如此嚣张,等于在这两家的后院里滋扰……拓跋、段部鲜卑何不兴兵讨伐之?想来小小的常山贼,万难抵挡大军一击。”
“薛将军有所不知。”胡六娘摇头道:“拓跋猗迤若在,倒也罢了。如今猗迤身亡,他的部下被禄官并吞了十之仈,那惟氏也就只能借着昔‘日’余威,吓唬吓唬小部落,哪里敢去惹常山贼?至于段部鲜卑……”
她看看陆遥。而陆遥点了点头做了个请讲的手势。
胡六娘叹了口气:“嘿嘿……那常山贼可不是寻常寇盗!”
她顿了顿,转向另一面:“邵公,不知您可曾听说过慕容耐?”
此番陆遥尽起全军迎战常山贼,邵续身为长史,自然也随军以供咨议。他是深谙养生之道的读书人,烤马‘肉’之类是万万不沾‘唇’的。适才只吃了两个烤饼,这会儿正坐在稍远处的树荫下,捧着个茶碗慢慢呷饮,以期消食。
“慕容耐?”听得胡六娘的询问,邵续沉思半晌才道:“你说的,是昔‘日’起兵争夺慕容鲜卑大单于之位的那个慕容耐么?”
自鲜卑族的大英雄檀石槐、轲比能相继死去,分布在万里塞外的鲜卑大联盟彻底分裂。有一支鲜卑族群由中部鲜卑故地迁徙到了辽西郡。其首领莫护跋仰慕汉化,以“慕容”为姓。莫护跋之后经数十年传承,慕容鲜卑逐步成为雄踞北疆的一方强豪,族人遍布大晋北部边境的辽东、辽西、昌黎、北平各郡,控弦上马者二十余万。
太康四年,前代族长慕容涉归暴病而亡。围绕着族长之位的继承权,慕容鲜卑分裂为两派。一派支持涉归之弟、在族中颇有威望的慕容耐,另一派则支持涉归的嫡长子慕容廆。
慕容耐非等闲之辈也。此人‘性’格豪迈有器量,‘精’通军略,兼且猿臂擅‘射’、膂力过人,是当时慕容鲜卑中首屈一指的名将。有这等名望,加之兄终弟及本是胡族常见的继承方式,故而慕容族人支持慕容耐的数量不在少数。
然而,慕容耐的对手、涉归之子慕容廆更是慕容鲜卑罕见的雄主。与慕容耐相比,慕容廆勇武不如,然权略却远远过之,而且折节下士,得到许多部民倾心拥戴。
此后两年,慕容部族陷入惨烈内‘乱’。慕容耐与慕容廆各自聚集拥戴者以武力夺位。两军苦战连场,无数‘精’壮的鲜卑战士战死沙场。战场之上不分胜负,战场外的机谋却是慕? ”_____” r”/-//-r” -”bb”&;[r]了。太康六年某‘日’,慕容耐的亲信部下受慕容廆重金收买,在慕容耐巡视大棘城时发动叛变,斩下了旧主的首级。慕容廆随即统一鲜卑慕容部,得朝廷所授“鲜卑都督”之职。
在座的将校中,大多不熟悉北疆掌故。于是邵续简单解说了几句,最后捋须感慨道:“这慕容耐算是北疆胡族强人,可惜天命不在,遇见了慕容廆这个天敌……胡寨主的意思是,常山贼与慕容耐有甚么关联么?”
胡六娘重重点头:“嗯,常山贼的首领,便是慕容耐之子,慕容龙城。”
话音未落,邵续手中茶碗几乎脱手坠地。他神情沉重地问道:“慕容龙城?哪个慕容龙城?“
“还有哪个?便是那个慕容龙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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