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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二章、我家得天下非正也!

勒胡马 赤军 5923 2024-01-26 20:40

  华恒劝司马邺禅位给大司马裴该,司马邺大惊责问,华敬则就说,我这都是为了你好啊“前代之事,陛下可知否汉孝献董贵人、伏皇后如何,魏高贵乡公又如何,陛下可知否”

  司马邺就说了“汉孝献伏后、董妃,岂非俱为曹操所害乎”

  华恒说对啊“昔董承谋乱,事涉董贵人,曹操乃求杀之,汉帝以贵人已有妊,累次为请,而不能得,董贵人终为所害”

  这“已有妊”三个字,就是故意说出来刺激司马邺的,司马邺闻言,当即惊得是面如土色。

  “伏皇后因此恐惧,乃密遗其父伏完书,言曹操残逼之状,令密图之。伏完虽不敢发,越九年,其事终泄,曹操遂诛伏完,并逼孝献废后。乃先使御史大夫郗虑持节策诏,夺皇后玺绶,复命尚书令勒兵入宫收后。伏后虽闭户藏于壁中,亦为牵出。时孝献方与郗虑语,伏后披发跣足而过,问不能相活乎孝献掩涕云我亦不知命在何时。顾谓郗虑“郗公,天下竟有此等事,乃至搜杀国母乎””

  华恒备言当年曹操杀汉献帝伏皇后事,其中牵扯到两个帮凶,一个是御史大夫郗虑,为曹操策诏收伏后,另一个是尚书令,亲自领兵进宫,搜捕伏后,把堂堂国母即便才被废披散着头发,光着脚就往外押。只是他虽提郗虑之名,却刻意隐去了那位尚书令的名字,为什么呢

  因为这位尚书令姓华名歆字子鱼,华歆生华表,华表生华廙,华廙生华恒就正是门下侍中华敬则的嫡亲曾祖父

  这个年月,后汉书尚未面世本南朝范晔所作,相关汉季的史料虽然不少,但多数或者零散不成体系,或者记事相对简略,尤其多成于魏代,则于曹氏君臣之丑行,泰半讳莫如深,不敢明言。比如华歆收捕伏皇后之事,三国志中便不见主要是不敢记载。

  因此曹操曾杀汉献帝后妃之事,司马邺是知道的,但具体经过就不怎么了解了,要等华恒现向他详述。

  虽然史书不记,但这般大事,终究还是有不少资料流传下来隔的时间也不算太久吧华恒自然知道自家曾祖做过这种恶事,而至于裴诜知道,还是从前得自于裴该的说史裴诜说华恒之时,由此便道“公岂不记尊曾祖博平敬侯之事么”

  华歆后仕魏为太尉,封博平侯,死后谥“敬”。

  且说其后曹丕篡汉,华歆为魏之相国,作为禅礼的司仪,奉上皇帝玺绶。但是群臣都欢欣鼓舞,弹冠相庆,只有华歆面露不豫之色,曹丕因此衔恨,转迁其为司徒。过了一段时间,曹丕询问尚书令陈群,说当初我受禅之时,为什么只有你跟华歆两个,看上去不怎么开心呢陈群回答道“臣与相国曾臣汉朝,心虽喜悦,却不敢形之于色,恐怕陛下以我等为趋炎附势的不忠之徒也。”曹丕闻之大喜,就此复重华歆。

  此事真假不明,是由华歆之孙、华恒的叔父华峤,堂而皇之记录在家族谱叙之中的,当作美谈。

  由此裴诜就劝说华恒,说你还记得你曾祖父做过的事情吗“公今从所请,使天子禅,可成奉玺敛容之美事,而不复搜宫取后之恶声也”

  大司马之势已成,此番上洛,一定要攫取最大的利益,只要有点儿脑子,不肯闭目塞听者,就不可能意识不到。你们之所以还想抗拒,不肯顺应时势,只不过是逃避而已,想要尽量拖延大司马迈出那最后一步的时间。然而华公,此时禅让,你可以摇身一变而为新朝的功臣、重臣,且留下在受禅台上还怀念旧朝的忠臣形象;倘若拖延日久,说不定就会命你干搜宫取后之类的事情了,到那时候,你敢不做吗就不怕举族为诛而一旦做了,便罹千古骂名

  难道还以为你曾祖当年搜捕伏后的丑事,天下就没有人知道么

  就是这句话,最终说服了华恒,于是和裴诜密谈良久,准备好了游说司马邺的言辞,这才入宫觐见。为了恐吓司马邺,华恒不但仅仅隐去姓名,就把当年自家曾祖所做之事备悉道出,完了还说

  “就此下伏后于暴室,幽禁而崩,且其所生二皇子,亦皆鸩杀之也。”

  你应该会担心自家皇后肚子里那块肉吧我告诉你啊,若从前例,即便怀孕的后妃,权臣也是想杀就杀的;而即便孩子生下来了,一旦废后,那也未必活得成啊

  这两支利箭正好插在司马邺的痛点上,他当即跌坐于床,浑身觳觫,半晌无言。

  然而华恒犹自不肯罢休,继续问道“至于魏高贵乡公之死,试问陛下知否”

  司马邺哆哆嗦嗦地问道“难道高贵乡公之死,尚有隐曲不成么”

  高贵乡公曹髦,乃是不满司马氏父子专权,欲谋除之,在事情泄露后,就纠集数百僮仆,出云龙门而往攻相府,旋为贾充唆使太子舍人成济所杀的。这自然是司马家的一大污点,因而对外的口径,必然要想方设法为自家洗地了。于是官方史料上就直接引用所谓的“太后令”三国志魏书亦然,说曹髦如何无道,想要谋杀永宁太后,太后多次跟司马昭商量废黜此子,所以曹髦才去攻打相府

  总而言之,曹髦本身犯了不孝之大过,死不足惜,而司马氏则是无辜的。太后令中说“此儿便将左右出云龙门,擂战鼓,躬自拔刃,与左右杂卫共入兵阵间,为前锋所害”司马昭自己也说“臣惧兵刃相接,即敕将士不得有所伤害,违令者以军法从事。骑督成倅弟太子舍人济入兵阵,伤公至陨”

  身为天子,亲冒锋矢本就不该,至于乱军之中身死注意,不是被成济一矛捅死的哦,是被误中后伤重殒命的纯出天意,不是谁有意加害于他跟相国司马昭更是没啥关系啊

  司马邺打小自然也是受到的这种教育。其实贾充、成济杀害曹髦之事,可以说天下咸知这事儿还真瞒不住人啊偏偏就是司马家的后辈,根本不可能得到正确信息,也没人敢轻易向他们透露。

  然而今天华恒偏偏就说了“高贵乡公少年好学,常与义阳成王司马望、博陵元公王沈、钜鹿元公裴秀等讲宴东堂,并作文论,复与重臣、硕儒于东堂论少康与汉高之高下,定以少康为优,群臣无不拜服。亦常幸太学,崇德树风此岂暴戾不孝之君哉

  “永宁太后令中云,高贵乡公图为弑逆,乃欲先入西宫杀太后,复出取文皇帝司马昭,然其遇难之处在相府门前,而太后无恙,何也此不过事后抹污之辞罢了,实以文皇帝专断朝政,而欲除之,何敢侵犯太后

  “时在甘露五年五月己丑,高贵乡公召侍中王沈、尚书王经、散骑常侍王业,谓司马相国之心,路人皆知也,吾不能坐受废辱,今当与卿自出讨之。”

  就此把曹髦遇害的经过,备悉讲述一番,最后还说“高贵乡公既死,百官莫敢奔赴,唯安平献王司马孚枕其尸于股,恸哭之曰杀陛下者,臣之罪也。文皇帝问陈穆侯陈泰天下其如我何穆侯云唯腰斩贾充,可稍稍以谢天下。文皇帝却道卿请思其次。穆侯云但见其上,不见其次然文皇帝终归罪于成济,而不及贾充。”

  实话说,司马昭本人是未必想要弄死曹髦的,弑君之大罪,原本落不到他头上去。但问题是贾充实为主谋因为他直接给成济下命令,说“畜养汝等,正为今日,今日之事,无所问也。”倘若司马昭事后将贾充明正典刑,正如陈泰所言,或“可稍稍以谢天下”,勉强跟天下人有个交代。偏偏司马昭爱信贾充,不忍除之,只拿一个小小的太子舍人来顶杠

  如昔赵穿弑晋灵公,史狐却记录为“晋赵盾弑其君夷皋”,赵盾前去责问,史狐说“子为正卿,入谏不听,出亡不远,君弑,反不讨贼,则志同。志同则书重,非子而谁”你都不肯惩处凶手,则说你跟凶手不是一条心,没有弑君之意,谁信哪

  司马邺听了这些话,不禁是瞠目结舌,而且甚感羞愧祖宗那么不堪,儿孙难道很有脸面吗

  华恒趁热打铁,便又将世间所传,而司马氏子孙肯定没有听说过起码是不知道细节的很多事儿,包括司马懿背约杀曹爽兄弟,司马师以刀环击杀李丰、杀夏侯玄等、废曹芳张皇后,司马昭受钟会谗言杀嵇康、吕安,等等诸多丑恶之行,备悉道出。

  司马邺终究是小年轻,于政治狡诡所知甚少,反倒是从小就被塞了一脑袋的儒家忠孝之义,今日听得这桩桩件件,就觉得三观彻底崩塌了不禁伏案痛哭道“果如公言,我家得天下非正也”

  华恒说是啊“昔曹氏逼炎汉,其迹残酷,故此国祚不久;今宣、景、文三世逼魏氏,所为更有过之,苍天岂肯庇佑啊诸藩造乱,胡羯纵横,是知天厌晋室久矣。若无大司马,恐怕长安早陷,晋室早亡,陛下亦将与孝怀皇帝共罹难,安得更做天子数岁啊

  “如今天下人所仰望者,大司马也,非陛下也。陛下早禅,可奉国祀,保性命,若再犹疑,是欲大司马做魏武帝或文皇帝么”

  司马邺哀求道“祖宗虽不德,儿孙岂可不奉其祀啊朕怎能一朝将祖宗基业,拱手与人请问侍中,若晋大司马相国,封王爵,使建国,并赐九锡,可乎”

  华恒摇头道“人臣加九锡,外姓得封王,以前事论,岂非禅让之先兆乎既然迟早要禅,何必贪恋此位固然曹氏善待汉献帝,本朝亦善待魏元帝曹奂,然止于其禅后。如臣先前所言,董贵人、伏皇后,及董贵人所孕,伏皇后所育者,安在啊倘若汉献帝早早禅让,又何至于此”

  司马邺伏案恸哭,却还是不能下其决断。

  华恒叹了口气,便道“陛下,得人密报,明达于害裴右卫之前夜,曾与朱飞及大长秋梁公私语移时,则朱、梁二人,恐怕不能遽逃嫌疑。臣进宫时,右卫已奉大司马之命,逮捕朱飞,且往收取梁公皇后方有孕,恐其惊骇伤身,还请陛下慎勿使皇后知此消息为好”

  这就是赤裸裸的威胁了,你要是不赶紧下禅位的诏书,我们就先收拾朱飞和梁芳。朱飞也就罢了,梁芳乃是梁皇后的生父,则梁皇后若知此事,她能不担惊害怕吗一旦因此而动了胎气,只怕陛下您悔之莫及啊

  随即就袖中抽出一卷纸来,请旁侍的宦者呈上,说“臣已为陛下拟好禅位之诏,请陛下亲笔抄录,并且用玺臣即告退,在宫外候旨。”

  讲完这些话,华恒便即拜舞而退,等出了宫门,才发觉天色已黑,繁星在天,一阵冷风袭来,不禁寒透脏腑他上下衷衣,都早已经被冷汗给湿透了

  裴该既然已下决断,那么此番到洛阳来,就不会仅仅以收拾尚书省那些颟顸官僚为满足啦,对于司马氏,起码也应该好好敲打一番。是故裴诜禀报,说朱飞和梁芳有与明达合谋的嫌疑,裴该便当即下令,捕此二人,以待后审。

  洛阳城内自然也是有他大司马的府邸的虽然不常来住但裴该并未归府,而仍宿于西门军中,只命人前去取了替换的公服来,打算翌日一早,便即前往内廷去觐见司马邺。谁想他还没有动身呢,华恒便即持诏而来,命裴该跪接。

  司马邺这就打算禅位,虽出裴该意料之外,却也在情理之中他接过诏旨后,不禁先瞥一眼旁边儿侍立的裴嶷和裴诜,心说原来裴子羽昨天往见华敬则,是说这事儿去了这很好啊,华恒乃中朝重臣,不是我的部下,由他去规劝司马邺,我的身上就干净了。

  便在群僚环拜恭贺之时,微微摇头,旋命裴诜“请子羽为我草拟辞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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