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切斯再一次回头打量了一番吕宋岛上的总督府,叹道:“走吧,这里已经不属于我们了!”
阿库尼亚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火把扔向了已经被泼满猛火油的总督府,头也不回的随着桑切斯走掉了。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整个总督府开始猛烈的燃烧起来,慢慢的便化为了灰烬。
等到沈振江带着自己手下的马仔和其他的卫所将士们来到总督府的位置时,留下的只有满地余烬。
沈振江连吩咐人救火的欲望都没有了。
都烧成这鸟样儿了,再救花除了浪费时间之外还能有什么意义?
转念想到郑芝龙派人传过来的消息后,沈振江干脆把其他几个卫所的扛把子们找到了一起:“我找大家来就为了一件事情。
郑提督他们将从海上追击那些荷兰蛮子,剩下在吕宋还没有跟着逃掉的蛮子们就留给咱们兄弟了。”
李德江嘿嘿笑道:“这不是正好?大头让那些海龟们给捞去了,剩下的这汤汤水水的不正好归了咱们兄弟?”
沈振江哼了一声道:“少说那些屁话,没有了那些海乌龟们帮忙运送弹药什么的,咱们兄弟办起事情来可没有这么方便!”
李德江挠了挠头,讪笑道:“得嘞,不说他们了。您老人家说吧,咱们几个该怎么办,各自分个方向然后去清理这些个蛮子们便是了。”
沈振江一听到蛮子,脸色就变得有些黑了,随手从地上抓起一把土之后在手里捻了捻:“他娘的,这里的地简直都肥的冒油!天理何在!
传令!岛上但凡没有办法证明自己是大明百姓的,一概按照蛮子处理,抓起来集中到一起,等舰队的那些海乌龟来了之后运走!”
眼看着如此肥沃的土地居然处于半荒的状态,从小就知道土地珍贵的沈振江已经彻底的发怒了,也就不管这些个蛮子到底是不是荷兰或者是吕宋本地的土人了。
要想留在吕宋并且能安稳的活下去,要么是以后从大明来的百姓,或者是爪哇或者新明岛那边的百姓过来,要么就吕宋上面能够证明自己大明百姓身份的人。
而想要证明自己的大明身份实际上很简单――有大明的户籍册子,或者长的跟大明人一样,会说官话就足够了。
所以当一个被吓得如同惊己之鸟,又黝黑无比的少年被带到了沈振江跟前时,沈振江的心情是懵逼的。
这少年约摸十五六岁的年纪,眉角间怎么看都有一些大明人的影子,但是从他那鼻子和卷曲的头发,看起来又有些不像。
要不然,光凭这少年一口带着南方口音的大明官话,也没有卫所士卒会去找他的麻烦。
而且这少年郎实在是太黑了一些,整个大明可能都找不出来比他更黑的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下面的士卒在无法判断这少年到底是不是大明百姓的时候,干脆把他带到了自家老大的跟前,让自己家的扛把子做决定吧。
沉吟了半响之后,沈振江才开口道:“你说你是大明人?”
少年郎估计也是头一次面对这么大的官兵将领,连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好了:“回官爷,小人的父亲扬州人士,他说我也是扬州人。”
听到少年郎的话之后,沈振江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你父亲何在?还有你母亲呢?”
少年摇了摇脑袋:“小人的父亲已经死了,是被那些佛朗机蛮子给杀掉的,小人从小就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父亲也没有提过。”
沈振江的眉头皱的更紧了:“那你还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你父亲是大明的百姓?”
眼见少年都已经急的抓耳挠腮也没有想出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沈振江也只有叹道:“你无法证明你是大明的百姓,本指挥使也无法按照大明百姓的身份来处置你。”
少年郎不知道沈振江的这些话究竟代表了什么,但是对于话里的寒意却是听了出来。
直到身后的士卒拿出来绳子向自己的手上捆去时,少年郎才急道:“我会写字!我会写自己的名字!”
沈振江却毫不在意――如果是一个敌对国家苦心培养的探子,识字并且会写字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南御林军的士卒见沈振江没有任何反应,便也没有理会少年的不断喊叫,而是直接把绳子向少年的手上捆去。
担心自己接下来命运的少年却不敢有丝毫的挣扎――实际上,少年已经看见过很多跟自己一样被搜出来的人是什么样儿的下场了。
老老实实的被捆上也就算了,一旦挣扎或者反抗,不是被打晕就是直接被砍死。
这些像天神一般的军队根本就不在乎人命,不管是谁的,好像他们都不会放在心上,除非有人拿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并且和自己一样说大明官话才会安全。
那种薄薄的小册子,少年清楚那东西是大明的户籍册子,很多人都把这东西当成宝贝一样珍藏着。
但是自己的父亲却没有这东西。
一块小小的牌子让少年未知的命运拐了个弯。
眼力极好的沈振江意外的发现了刚刚被带下去的少年身上掉出来一块小牌子。
而这块小牌子,沈振江也是不止一次的见到过。
喝止了正在押送少年的士卒,沈振江拿着小牌子到了少年跟前,盯着少年的眼睛问道:“这牌子是从哪儿来的?上面的字,你认识不认识?”
少年的心里再一次泛起了希望:“这是我爹留给我的!上面的字是什么,我不识得,我父亲没有教过我。”
沈振江觉得这少年应该是没有说谎。
命人喊来了随军的监军太监张秋之后,沈振江便把小牌子递给了张秋:“你瞧瞧这玩意是真是假?”
张秋接过牌子后,眼睛也是一缩,问道:“这东西哪儿来的?”
向着少年指了指,沈振江道:“这少年的。”
张秋没有再理会沈振江,反而直接走到了少年跟前,开口问道:“哪儿来的牌子?牌子的主人呢?说出来,咱家可以做主放了你。”
少年再次解释道:“这是我父亲留给我的!”
张秋却猛的一巴掌抽到了少年的脸上,喝骂道:“胡说!这牌子的主人既然是你爹,就没跟你说过这牌子是干什么用的?
老老实实的说出来这牌子主人何在,哪怕是尸体埋在哪儿了也行,要不然,咱家把你千刀万剐!”
少年急道:“真是我爹留给我的!我爹被那些佛朗机蛮子给杀了,死前只是把这个牌子给了我,让我藏好,还没来得及说这牌子有什么用就死了!
至于证明,我家的邻居可以证明,他们也被抓来了!”
张秋甩了甩手,吩咐少年身后的士卒道:“带他去找!翻遍整个大营也要找他能证明他的那些邻居,还有他爹的尸骨,哪怕是掘地三尺也要给咱家翻出来!”
少年被士卒们带走了,沈振江凑到张秋的身前,问道:“这孩子他爹是锦衣卫的兄弟?”
张秋点了点头:“不错,既然有腰牌在手,必然是错不了。大明这近三百年的时间里,不知道有多少锦衣卫的兄弟们隐姓埋名的漂泊他乡。
但是前几年锦衣卫和东西厂在整理资料并且派出人手的时候,吕宋这边的锦衣卫却有一人没按照接头方式与咱们的人会合,想不到这牌子却出现在一个少年的手里。
如果这少年说的是真的,那就是这位锦衣卫的兄弟被佛朗机蛮子们给害了,也没来得及向这兄弟交待自己的身份。”
沈振江黯然。
锦衣卫的名字里面带着的卫字,就已经表明了锦衣卫本身也是大明的正规编制军队,只是与其他卫所承担着不一样的任务而已。
而与其他卫所相同的是,锦衣卫也是父传子,子传孙,一代代人传下来的。
但是像这些被派到大明国土之外的锦衣卫探子,他们除了一块腰牌能证明自己的身份之外,再没有其他的证据能够证明自己的身份――他们连大明的户籍都没了。
这些被派到海外的探子们隐姓埋名的潜伏下来,等待着被唤醒的那一天。
为了等待不知道生命中究竟能不能等来的那一天,他们不光是瞒着其他人,连自己的老婆孩子也瞒着,只有在自己已经无法执行任务的时候才会从孩子里面挑一个继承自己锦衣卫身份的传人。
很多人就这样儿一辈子默默无闻的等了下去,直到死去的那一天也未必能够等到被唤醒的一天。
张秋干脆命人搬了两把椅子,跟沈振江一起坐了下来等着。
从下午等到天黑,一股股的寒意袭来,让张秋和沈振江不自觉的紧了紧身上的衣裳。
即便如此,两人也没有选择离开,直到等到了过来复命的士卒。
少年的身份确实被证明了,有很多邻居亲眼看着这块牌子是他爹临死之前交到他手里的,连他爹的尸骨也是在众人的帮助下才下葬的。
卫所的士卒们也很好的执行了张秋的命令,把这少年他爹的尸骨也挖了出来。
薄薄的棺木中只有一具白骨和一些破破烂烂的布条,除些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陪葬,而那些布条,明显是生前穿的一身衣裳。
张秋和沈振江的眼眶都有些红。
有些无法自已的张秋挥了挥手,才哽咽着道:“火化了吧,送他回到大明!”
士卒们躬身领命后便去准备柴火。
沈振江却开口问道:“那这少年呢?”
张秋叹道:“同样带回大明,他爹的位置还要由他来继承,该学的东西还多的很,他得去卫里面好生学习一番才是。”
顿了顿,张秋又接着道:“还有他那些邻居,也都放了吧,算是谢过他们帮林兄弟下葬的恩情。”
沈振江点了点头,又来到少年的身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虽然不知道自己接下来的命运如何,但是张秋和沈振江的对话却是听清楚了的,也知道自己和那些邻居不用再一次被捆起来了。
千恩万谢的向着沈振江行礼致意后,少年才开口道:“我叫林水生。”
沈振江点了点头,吩咐道:“这段时间你便跟在我的身边做个亲随,回到大明之后自有你的出身,亏不了你的。”
说完之后,沈振江又瞪眼望向了林水生的那些邻居:“你们也回去过自己的日子吧,只要老老实实的,本指挥使保证没有人找你们麻烦。”
林水生的邻居自然也是跪地道谢,沈振江却是不耐烦的挥了挥手,喝道:“都给老子滚罢!”
但是当沈振江再一次转向了林水生时,脸上却多少挤出了一丝笑意:“小子,你爹是个好汉,你也不要给他丢人,好好干!记住了,你是大明百姓!
对了,你跟你爹在这里有没有什么仇家或者欺负过你们的人?尽管告诉我,老子替你报仇!”
林水生不知道沈振江为什么会变脸变得这么快,也不清楚眼前这个天神一般的将军为什么会对自己这么客气。
但是有一点却是肯定的,那就是自己的命运跟其他的邻居们相比,已经完全不一样了!
摇了摇头后,林水生道:“没有。我爹一辈子不曾与人发生口角,邻里关系都是极好的。只有那些佛朗机蛮子们才会肆意杀人。”
沈振江点点头,喝道:“来人!”
亲兵们躬身应了后,沈振江便吩咐道:“传老子的命令,剩下还没来得及杀掉的佛朗机蛮子里面抓十个过来,让林小兄弟亲手杀了报仇!”
吩咐完之后,沈振江又笑着对一脸懵逼的林水生道:“奉天子召,蛮子杀我大明百姓一人,便要十条人命来还!你要是觉得十个蛮子不够,便是想杀一百个也随你!”
沈振江和张秋在吕宋搞的这些事情,郑芝龙等人自然是不知道的,就算是知道也没有心情来关心这些破事儿了。
因为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这句话再一次体现了他的威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