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相关当事人,其余吃瓜的大臣闻言都打起了精神,看来今天有大事发生啊,一上来就是刺刀见红,这个早朝有戏看。
崇祯皱了皱眉,他对这样的弹劾早有心理准备,但是这些人如此迫不及待、咄咄逼人,还是让他很不舒服。毕竟陈应元和陈雨的所作所为是事后得到他首肯的,只是没有公开而已,弹劾二陈实质就是针对他。他压抑住心中的不悦,问道:“你说陈应元、陈雨滥用兵力、中饱私囊,可有凭据?”
黄余良昂首回答:“有出海商人及天津海道的官吏作证,足以证明此事。陛下,千户陈雨自作主张,巧立名目,擅自对来往船只收取商税,却不上缴朝廷,截留自用,这不是私收商税、中饱私囊吗?为了达到这个目的,陈雨没有兵部之命,就擅自动用卫所和水营的兵力,拦截、迫害海商,这不就是滥用兵力吗?”
崇祯望向队伍的末端,找到了陈雨的身影,示意他出列,然后说:“威海卫千户陈雨就在大殿之上,让他来回答你的问题。”
不知情的大臣左顾右盼,寻找这个千户,心里很是惊讶,看来这是一场早有计划的辩论啊,当事人都提前到场了。
陈雨不慌不忙地站了出来:“臣威海卫千户陈雨,参见陛下。”
崇祯说:“对于给事中黄余良的指责,你可有话说?”
陈雨望向黄余良,气定神闲地说:“对于黄大人的指责,下官一一作答。第一,下官成立威海水营,是经过登莱巡抚陈应元同意,报兵部审定的,本来就是为了维护山东一带洋面的秩序,出海缉查也是职责所在,不存在滥用兵力之说;第二,下官是维护禁海的祖制与国策,向私自出海的海商征收罚银,并责令其返回原籍,将货物处理,并不是收税;第三,除了水营必要的开支之外,其他罚银收入都上缴国库,下官并没有中饱私囊。不知道这个回答,是否能让黄大人满意?”
黄余良有些意外,对方明显是有备而来,说话条理分明,有理有据,找不到太多破绽。最关键的地方在于,他用罚银回避了商税的问题,等于否定了海商的合法性,那么己方的论点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超出了大纲范围,这题目黄余良不会做了,他不由自主向侧前方一个绯袍官员望去,眼中满是征询,似乎在请示应该如何应对。
这名官员用恨铁不成钢的眼光看了看他,然后扭头示意另一名御史出列,扳回局面。可让他意外的是,这名御史低下了头,避开了他的目光。
怎么回事,之前不是说好的吗,这厮怎么临阵退缩了?
他又哪里知道,上朝之前,所有的御史都被唐世济一一找去谈话,明确告诉他们,这次朝会,任何人都不许为弹劾陈雨的事出面,否则就是和他唐世济过不去。
监察御史和六科给事中一样,都是科道言官的核心力量,战斗力极强,逮谁咬谁,连皇帝的诏书都可以封驳,谁都不怕。但是万物相生相克,左都御史作为都察院的掌印官,专纠劾百司,辩明冤枉,提督各道,十三道监察御史都在其管辖范围内,老大的话,御史们不能不听。
黄余良迟迟没有回应陈雨的反驳,又没有其他人帮腔,从形势上来看,陈雨三言两语就掌控了局面,似乎这次弹劾就要无疾而终了。崇祯心里高兴,能够这么轻易解决问题最好不过,他清了清嗓子,开口说:“陈雨所言,不无道理,那么依朕看来”
眼看皇帝就要给事情定性,绯袍官员站不住了,闪身出列,高声说:“臣惠世扬有事启奏。”
这下从皇帝到大臣都吃了一惊,刑部左侍郎这种级别的大臣亲自上阵,看来是要豁出去了。
一般来说,在朝堂之上的争斗,大佬们爱惜羽毛,都是打发科道言官上阵,自己只是站在幕后,极少自己出马。因为科道言官官职虽然低微,但是权力很大,可以“风闻言事”,上到结党营私祸乱朝纲,下到卑劣贪鄙败坏官纪,只要看不顺眼都可以弹劾,是攻击政敌最理想的工具。就算这些卒子弹劾不成,也不会有什么隐患,反倒是自己出面,一旦失败,就没有回旋余地,对自己很不利,所以,不到非不得已,一定品级的大臣都不会赤膊上阵。
崇祯也没想到惠世扬会自己出面,惊讶之余问道:“爱卿有何事上奏?”
惠世扬拱手道:“陛下明见:陈雨此言,纯属诡辩。所谓罚银之说,无非是粉饰而已,本质上还是对过往商船收税。据臣所知,其所谓的罚银,是按照每船货物价值的三成收取,然后听任其按原航线将货物贩往东瀛等地,而不是其所称的责令商船返回原籍,试问,这不是收税,又是什么?”
他也看到了对方的用意,就是避开商税的争执,不在这个文官擅长缠斗的领域纠缠,偷换概念,给事情另外定性。所以,他决定把事情拉回原来的轨道。
陈雨闻言,不慌不忙地回答:“原本下官秉承宽仁之念,不忍心让海商血本无归,所以命其返回原籍自行处置货物,减少损失,既然惠大人认为下官执法不严,那好办,以后凡是私自出海者,一律将船货没收,所得上缴国库,船主以通倭之罪下狱,这样就不会有问题了。”
群臣哗然,这样严苛的处置,简直是不留活路。
在场的大臣之中,染指海贸的并非惠世扬一人,他们虽然也反感山东地方官横插一杠盘剥自己名下的商船,但是三成的罚银还只是让人肉痛,尚在可忍受范围之内,如果船货没收、船主下狱,那就是灭顶之灾了。有胆小者不免就心中埋怨,这惠侍郎太较真,把事情捅破,弄到如此地步真的好吗?真要把这些船货换成银子上缴国库,岂不是白白便宜了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