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白脸奸臣?”陈雨听了张富贵的话笑了,“朝堂的舆论风向都掌握在这些文官手中,黑白忠奸还不是他们说了算。你觉得卢象升杀鞑子是忠臣,杨嗣昌拖后腿是奸臣,可是在杨嗣昌自己看来,这叫顾全大局,采取不抵抗的绥靖策略达到议和目的,换来收拾流寇的宝贵时间。”
张富贵摇了摇头:“大道理俺不懂,俺只知道,杀鞑子是对的,反之就是错的。难道眼睁睁看着鞑子在大明境内烧杀掳掠却无动于衷?”
“这么浅显的道理,你不读书也能明白,可是朝堂之上那些文臣却不明白。”陈雨摇了摇头,“在他们看来,牺牲一些贱民算不了什么,只要能稳固社稷、创下个人的丰功伟绩就好,鞑子杀够了、抢够了,自然就会离开,无伤大雅。”
邓范忍不住问:“伯爷,咱们文登营怎么办,也按兵不动,看着卢制台一个人去跟鞑……鞑子拼命?”
陈雨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说:“说实话,以朝廷对待我的态度,我是一万个不情愿为朝廷出力的。可是看了卢象升的亲笔信,若是按兵不动,又于心不忍――他在失去了朝廷支持、孤立无援的情况下,还能想法子来安抚我,避免文登营与朝廷敌对,同时还毅然出兵进攻鞑子大军,满腔忠义、不计较个人荣辱,这样的人,不得不佩服。”
邓范试探着问:“那么伯爷的意思是?”
“还是那句话,打鞑子不仅仅是为了朝廷和皇帝,某种程度上也是为了文登营的将来,鞑子人丁不旺,死一个算一个。”陈雨说,“保定离卢象升要进驻的涿州不远,他要主动进攻多尔衮的左翼大军,我也无法袖手旁观。等天雄军与多尔衮交上手之后,我军酌情予以支援,总不能让忠臣吃亏。”
邓范和蒋邪等人不由自主地点头,在目前的情况下,这也算是个折衷的办法了。朝廷的做法让人寒心,太拼命了不值当,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支援卢象升,也是文登营在现实和理想之间最好的选择了。
“传令下去,全军保持戒备状态,同时派出探子侦察鞑子军队的动向,做好随时出战的准备!”
众人齐声应下:“遵命!”
陈雨返回案几旁边:“来而不往非礼也。我也写封信给卢象升,让他知道,即使朝廷不支持,还有文登营做他的坚强后盾。杀鞑子,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崇祯八年九月中旬,总督天下勤王兵马的卢象升率军进驻涿州,中途还击败了两支脱离大部队抢夺丁口财物的清军,斩首数百――虽然对方人数不多,但也是清军入寇以后难得一见的战绩――进入涿州后,卢象升整顿军马,做好了开战的准备,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现在他最缺的就是大军的粮秣。
为了解决后勤保障的问题,卢象升一面写折子上奏牛刀小试、旗开得胜的功绩,以坚定崇祯主战的信心,一面派人送信向保定巡抚张其平寻求支援。
张其平以右佥都御史巡抚保定,原本按照常例,辖区内保定府、真定府、河间府、广平府、顺德府、大名府等地的兵马粮饷都由其筹措发放,可是收到了卢象升的信之后,却不屑地丢在一旁,对左右说:“各地都被鞑子荼毒,钱粮损失无算,本抚又哪来的粮饷供给这些丘八?山东来的文登营驻扎保定城外伸手要粮都没给,又何况是远道而来的卢建斗?”
有人小心提醒:“抚台,卢建斗手持尚方宝剑,总督天下勤王兵马,不像文登营这样的客军好打发,若是断然拒绝,只怕……”
“怕什么?”张其平瞪着眼睛说,“他卢建斗这么厉害,若是缺粮饷,带着天下勤王大军去鞑子手里抢好了,现在只领着麾下的天雄军单独跑到涿州来,分明是怯战示弱,找个由头索要钱粮罢了。”
卢象升派到保定的使者碰了一鼻子灰回到涿州,把张其平不愿支付粮饷的消息也带了回来。
得知这个消息后,卢象升郁闷之极,却又无可奈何。虽然他可以对张其平的作为进行弹劾,但是崇祯听信谁的话还能难说,就算站在自己这边,等追究了张其平的责任,也是远水难解近渴。一万多天雄军跟着他从宣大风尘仆仆赶到京畿勤王,就算个个忠君爱国,总得吃饱了肚子、得到军饷不是,总不能集体枵腹从公。
他在为粮饷发愁的时候,并不知道自己报捷的折子进了京城之后就被杨嗣昌拦下了。杨嗣昌一心想要避免与清军大规模决战,秘密议和,哪会让这样的奏折摆上崇祯的桌子,动摇皇帝议和的决心?所以深宫中的崇祯收到的都是各地呈上来的坏消息,捷报全部被杨嗣昌和兵部像筛子一样过滤了。
崇祯坐在乾清宫中,望着这些堆积如山的塘报,脸色铁青。塘报的内容大同小异,昨日鞑子又攻破了什么州县,掳走了多少百姓,焚掠的境况如何惨重;今日又有多少地方官员城破殉难,又有多少大明臣子变节投敌!他真的是不愿看又不敢看了,可偏偏他这个皇帝又不能不看。此刻的他恨不能将这些奏疏和塘报统统付之一炬,将眼前的御案一脚踢翻!
等看到监军高起潜送上来的奏折,更是彻底激怒了崇祯,他歇斯底里地将塘报和奏折全部扫在地上,大喝道:“卢建斗一点用处都没有,亏他还一力主战,却如此不堪,太负朕意!朕要收了他的尚方宝剑,朕要将他拿入京城治罪!”
乾清宫内伺候在皇帝身边的宫人和太监们见此情景吓得纷纷跪倒在地,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原来负责监军勤王兵马的高起潜为了避免与清军作战,借着兵部调集几路兵马回京的机会,跟着关宁军一路跑回来,躲在军中,不愿上前线。听闻卢象升独自领兵前往涿州,并打了几个小小的胜仗后,他唯恐崇祯责罚,便恶人先告状,说卢象升畏敌避战,劳师无功,带着嫡系部队四处乱窜,坐视京畿被鞑子屠戮而不发一兵以御敌。
崇祯并不知道卢象升的真实情况,听了高起潜的一面之词,再与各地的塘报一对照,卢象升表面上大义凛然、极力主战,私下里却消极避战的形象油然而生,所以他不发怒才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