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华门,位于紫禁城东,靠近文华殿,离新皇的寝宫慈庆宫最近。
新皇传召张忠进宫的这一天,江彬手持金牌,由府军前卫替换下东华门原先的禁卫。
张忠换上内宫针工局赶工缝制出的提花绢曳撒,迈着自在惬意的步伐,在往来文华殿的官员们注目礼中,从容地离开。
牟斌神色莫名。
宫中的禁卫噤若寒蝉,提心吊胆地等待新皇的处罚。
江彬安排完值守的事,瞧见禁军当值的将军们杵在一旁,好奇地问,“诸位将军有事找在下?”
“陛下可有口谕让江大人转达?”牟斌沉声问。
江彬呵呵一笑:“近来陛下既要关心国内民乱,又要操心虾夷国的战事。没有精力管其他小事。”
牟斌眉头紧皱。
太上皇重用的刘、李、谢三位阁老离开内阁,五府六部相继有官员革职、调动。权利移交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他在锦衣卫指挥使的位置上坐了很多年,也该走人了。
可新皇似乎忘了他。
历代锦衣卫指挥使有好下场的不多。往往新皇登基,锦衣卫换上新指挥使,对手下大肆清洗。新皇登基前就把锦衣卫大换血,他不用担心手下人被清洗。他没犯了新皇的忌讳,也不用担心沦落‘走狗烹’的下场。
他猜不透新皇的心思。
“江大人,陛下是不是……是不是生气了?”故意找张忠麻烦的将军搓着手不安地问。
江彬拍拍他的肩以示安抚:“陛下是生气了。”
将军冒出冷汗,身边的人齐齐倒抽一口冷气。
“陛下脾气不好,生气是家常便饭。”江彬以过来人的身份安慰,“我家婆娘顺义郡主,在武清弄了块地。陛下知道后,足足骂了我三个时辰。掏出三年俸禄补偿失地百姓,又被陛下亲自拿军棍凑了三十下。现在不也一样好好的。”
“人谁无错?陛下对得用的人还算宽容。做错事按照律法受罚,下次别再犯,这事就揭过了。”
“齐驸马都尉,那是犯了国法,还不止一次。”
“但倘若有一再有二,陛下绝不会纵容!”
“凡事都按规矩来,好好做事,陛下没那么可怕。”
牟斌眼角一抽,心里只想“呵呵”。
乱民一闹,京师权贵几乎家家损失大半家产。
湖广之地的官宦乡绅之家喘喘不安。乱民祸害了十几家高门大户。都察院在剿灭乱民时,随手调查受害的高门。家族中有当官的,挖出不少贪渎的罪行。一个个地方横行霸道上百年的大族,轰然倒塌,连根拔起。
乱民纵横于湖广、四川、陕西、江西、山东等多地,追击的官兵总是姗姗来迟。
地方卫所各级武官,因办事不利、或因贪污受贿被都察院抓到的,加起来没有八百也有一千。
半年不到,都察院监管文武百官的威名节节攀高。
牟斌还知道,宗人府背地里除去1000多位宗室的玉牒。为了朱家皇室的脸面,此事朝廷邸报、皇家日报都未曾提及半分。
把所有的事联系起来,可以从中看到新皇的身影。
以乱民为棋子,搅乱大局,露出冰山下丑陋不堪的真相。
辽东瘟疫死伤五六万人,天下哀恸,陛下亲赴疫区平稳局势。而从清河民乱起,死伤者超过二十多万。有乱民、有官兵、有无辜者,更有高门家仆、豪商、官员。在皇家日报导向性地宣传下,一无所知的百姓拍手称快,新皇受到百姓拥戴。
新皇用累累白骨,铺平了改革的道路。
在乱民攻打通州中仓的混战中,交战双方伤亡千人。事后论罪,追溯二十年来通州仓的账目。朝廷按律处死的官员、吏目两百多人,牵连的人数高达万人。
这被牵连的万人在都察院的审问下,又牵扯出数桩贪腐案。三法司和都察院忙活了两个月,户部官员换了十之。
朱寿的确很忙,压根没空找禁军的麻烦。
禁军也不用他主动找麻烦,各个安分守己,做事一板一眼,全照着规矩来。
腾骧四卫轮流守卫在慈庆宫、文华殿、东华门四周。从远征军、九边抽调将领替换五军营、三千营、神机营的原有将领。京畿附近的卫所,早被新皇培养的武官一一补位。
禁军哪敢有异动!
“陛下,这是筛查过的名单。”兵部尚书许进一脸踌躇,“陛下打算如何处理闹腾的武将?”
陛下借助乱民,狠狠整治了勋贵武官。有吓怕变老实的,自然也有损失利益太大心怀不忿的。
许进怕新皇学太祖,一怒之下伏尸百万。
朱寿撇撇嘴:“令他们在十天之内前往军校报道。入了军校,就安分守己地深造。敢继续闹事的人,直接交给军机处提刑部处置。不用向朕汇报。”
“臣遵旨。”许进退下。
许进出慈庆宫时,见到了等候在外的户部尚书韩文。两人四目相交,躬身行礼打了声招呼,各忙各的。
半个时辰后,韩文拖着沉重的步伐离开。
“何舍人,你替朕跑一趟李府。把这封书信交给李大人。”朱寿把力透纸背的纸张装入信封,让何景明亲手交给李东阳。
一转眼,又到了农历七月初三。这一日是太上皇的万寿节,也是新皇登基一周年的日子。
乱民在追剿中实力大损,民乱趋于平定。
虾夷军拿下了日本岛东北的大半土地。葡萄牙雇佣军已经打到了神户。日本大名为了延续手中的势力,同意虾夷军的要求,宣布脱离幕府。足利义?还在努力蹦?,日本天皇安静地待在宫城。
京畿连续多月未下雨。放在以往,早让朝堂诸公愁白了头发。好在河套、琼州、东北粮食大丰收。白花花的大米、小麦从三地运往京畿。
粮价在朝廷的严控中小幅度涨幅,未造成百姓恐慌。
七月初三,百官于奉天殿朝贺。
弘治帝一言难尽。如果他还在位,京师连续多月未下雨,提议皇帝下罪己诏的奏折能堆成山。遇到强势的儿子,官员们屁都不敢放一声。
“啪”,鸿胪寺打响了上朝的鞭声。
没等宗人府、内阁、军机处开口恭贺,朱寿宣翰林院五经博士孟元觐见。
“朕登基一年,一事无成!愧对列祖列宗。”朱寿自我反省,“孟子曾曰:诸侯之宝三:土地,人民,政事。朕深感认同。朕以为当迎亚圣入孔庙,受世代供奉。”
礼部尚书石瑶高声反驳:“陛下,太祖曾……”
“朕昨晚梦到了太祖。太祖同意了。石尚书若是不信,可当面去问太祖。”朱寿笑容满面。
石瑶赶紧退回朝班:“臣信。”老师李东阳反复告诫他,今日务必事事顺着新皇的意。他总算明白原因了。
“……”
弘治帝深吸一口气。
“诸公也不信?”朱寿挑眉问内阁、军机处。
汪?立刻出列:“臣等信。”
焦俊跟在后头表态:“臣等信。”
屠?K嘴唇动了动,最终未出言反对。其余人等不敢出头表态。
宗人府?自打伊王等人从宁波下海后,宗人府把所有的心思放到海上,从不参与朝政。朱寿指东,宗人府不敢往西。
朱寿很满意满朝文武的识相。大张旗鼓地让孟元把孟子像,搬入文华殿的偏殿传心殿。与孔子像一起受皇帝祭拜。
“朕当政一年,荒废朝政。上天示警,致使京师多月无雨,土地干裂,粮食短缺,饿殍遍地!朕有负天下臣民的重托。”朱寿跪在传心殿大哭。
“追思己过,悔之何及!”
“朕下诏罪己,更革各种弊政,使人心悦,天意回!”
“从明日起,清丈天下田亩!”
“……”
一干人等,静静地看着新皇唱独角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