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医官说出这句话,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不是吧?
堂堂的大清国皇帝,将会从此彻底成为一个瘫子么?
那高高坐在龙椅上的最高统治者,将会是一个瞎了右眼,然后自腰部以下,彻底失去知觉,纵然屎尿齐流,亦再无任何感受的瘫子么?
若这么幅员辽阔臣民千万的清朝,竟只能被一个下半身完全瘫痪再完半点行动能力的人来统治,这,这对大清帝国来说,简直是一个令人难以接受的耻辱!
这时,豪格忽然失态,他呜咽一声,一下子冲上前去,在皇太极床边跪下,然后放声痛哭。
豪格的痛哭,是真心实意的,他清楚地知道,他父汗若是无法醒来,或是身受重创无法恢复的话,各方面能力皆是不足的自已,地盘与势力亦不稳固,诸如多尔衮多铎等人若趁机发难的话,自已很可会连现在的局面都无法维持。
要知道,大清帝国的权柄,那可是群狼争夺的目标,向来只有最厉害最凶狠的头狼,才能获得。而在获得这样至高权力的过程中,其中的血腥与残酷,外人根本无法想象。而这一点来说,仓促之下,豪格根本还未做好准备。
而阿巴泰则是一脸呆怔地站在原地,仿佛还未能从医官的话语中回过神来一般。
在这时,倒是那多尔衮与尔铎二人,彼此眼光复杂地互相对望了一眼。
二人中,尤以多尔衮的心情,最为复杂。
没想到啊,自已天天费尽心机地想着,要如何把这皇太极给悄悄干掉,却总感觉时机不对,无法下手,只不过,在现在这两军交战之时,在这自已最不想他出现任何意外的时刻,皇太极竟然以一种完全意想不到的方式,被唐军给这般重创了。
这一切,可真是造化弄人啊
多尔衮在这一刻,几乎下意识地迅速想到,当年只有十来岁的自已,亲眼看到,皇太极与其他的三大贝勒一起,矫诏杀掉了自已的母亲阿巴亥时的悲惨一幕。
他亲眼看到,自已的亲生母亲,就在自已面前,不停地向皇太极等人哀求饶命,却最终被人用弓弦套住脖子,活活绞杀,想到她在剧痛中挣扎至死,双眼暴突有如铜铃,舌头拉长有如吊死鬼的惨状,多尔衮的心下,其愤恨痛楚,简直难以用言语来形容。
再想到,后来皇太极掌权后,对自已,以及大哥阿济格,小弟多铎的刻意打压,还曾利用权势,来强迫自已换旗,以此方式来掌握最具实力的正黄旗与镶黄旗,这种种卑鄙龌蹉的行径,无一不令自已为之切齿痛恨。
不过,就在这极度的猜忌不信任,且十分严厉的警惕与打压中,自已好歹凭着杰出的才能与智谋,在一众兄弟中崭露头角,最终成了大清的睿亲王。这其中的曲折艰难,又岂可一言而道尽。
要知道,在这追求晋升前程的道路上,饶是自已这般处处小心,谨慎听话,却也好几次出过差错,险些丧命在猜忌刻薄的皇太极手中,现在每每回想起来,犹然脊背发凉,都会感慨现在的获得,是何其不易。
只不过,虽然这一路艰难行来,自已在心中,却始终没有放弃为母亲复仇的愿望,始终没有放弃争夺那把金光灿灿的龙椅的决心
那现在,自已该展露出,内心中深藏已久的野心与愤怒吗?
多尔衮微不可见地,轻轻摇了摇头。
不,不能,现在并不是复仇的良机。
皇太极虽遭重创,但并未死去,谁知道他何时会苏醒,况且又有他儿子豪格在此,此人当不会让自已这般顺利地上位,而那阿巴泰,亦是个首鼠两端之辈,实难猜测其内心真实想法。
至于清朝的心脏盛京城中,因为事发突然,自已在京城中布局的势力也未有任何准备,忠于皇太极的势力还十分强大,若想凭自已与多铎两人,就在这里发难,恐难济事。
更何况,这么多年都忍过来了,又何必就争于这一时呢?
现在皇太极已遭重创,虽被救治,又知其尚能活多久,再等上些时日,又有何不可呢?自已若在这里仓促行事,只会小不忍而乱大谋。
毕竟,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想到这里,多尔衮轻咳一声,走到豪格身旁,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轻声道:“豪格,皇上遭此重创,实是皆出我等所料。你也勿太过伤心了,且让医官细心调治要紧,相信皇上不日定当霍然。”
豪格停止哭泣,他用一种阴寒而狐疑的目光,冷冷地扫了多尔衮一眼,没有说话,无声地站起来。
那汉人医官见豪格让开,连忙招呼四名弟子,开始仔细地给皇太极正骨,上药,上夹板,打绷带,忙得不亦乐乎。
这时,阿巴泰眨着着眼,悄悄过来,以一种讨好的语气,对多尔衮低声说道:“睿亲王,现在皇上昏迷不醒,以我看来,你既被皇上任命为统军之将,现在这军中之事,就还是你来拿主意吧。”
阿巴泰这番颇为审时度势的巴结之语,让多尔衮极为受用,他刚想说句表面的推脱之语,不过,未等他开口,多铎便急急插话道:“阿巴泰说得极是。二哥,现在皇上重伤昏迷,已然无法治事,依小弟来看,这军中之事,不若暂且皆由二哥你来掌事,却是众望所归呢。”
多铎说完,他的眼光,却是斜到一旁,冷冷地盯着一直沉默无言的豪格身上。
与此同时,阿巴泰,多尔衮等人的目光,亦是同时集中在豪格那紧绷如铁的脸上。
见众人的目光,皆向自已投来,豪格心里压力极大,他对多尔衮趁危搅权的手段极其痛恨,恨不得将这个表里不一的奸狡之徒,给狠狠地痛骂一通。
只是,他最终还是强行克制了自已,只是紧绷着脸不发一言,依然强忍着,不肯作任何表态。
见豪格一直这般沉默,阿巴泰一脸复杂之色,多铎则一脸愠怒,而多尔衮虽脸上保持平静,心下对豪格这般不识时务,却是恼怒非常。
哼,豪格,你这般不识形势,强自装大,本王今天且吞了这口气。且看将来,我多尔衮,至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痛不欲生!
不过,就在帐中气氛异常尴尬之际,忽然帐外传来密集的脚步声,随即有军兵紧急来报:“禀大将军,帐外的俄罗斯督军戈洛文求见,你看”
多尔衮一声轻叹,知道这率领俄军驻扎在城外的俄罗斯督军戈洛文,必定也是获知了大清皇帝出现意外的消息后,才紧急赶紧到帐中来探听情况。
多尔衮眼珠一转,迅速地想到,这可是个逼豪格就范的大好机会。
“哦,先让他们在帐外候着,我等正在议事,暂不方便接见。”
多尔衮皱起眉头摆出姿态,挥了挥手,示意禀报的军兵先下退下。
军兵嗻了一声,先行退下后,多尔衮脸上挤出微笑,对豪格说道:“肃亲王,本王也知道,这样的时刻,多铎与阿巴泰二人的意见未必太过不妥,这样吧,你也不用这样纠结了。现在这里诸事,以本王之见,由你来安排,亦是妥当。就由你来决定如何接见戈洛文他们吧,如此可好?”
听了多尔衮的话,多铎一脸怒色,他狠狠地斜了豪格一眼,冷哼一声,背过脸去。
而阿巴泰则是一幅老谋深算之状,他轻咳一声,低下了头,谁也看不到他的表情。
而听到多尔衮这么一说,豪格表面虽然还不动声色,但其心下,对此人的奸狡,更是恨之入骨。
这个混帐多尔衮,明知自已向来只知战场厮杀,对于政治与外交,皆是十分粗浅不堪,却故意摆出这样的一幅故作贤明谦让下士之态,还拿这样的话来激自已,实是可恶的很。
只不过,现在俄罗斯的督军戈洛文就在外面等着,由不得豪格再沉默下去了。
他轻叹一声,抬起头上,面无表情地对多尔衮说道:“睿亲王,你与外国友人相处,多有心得与经验,本王考虑再三,还是决定,在汗阿玛苏醒过来之前,这边的一切,暂由你接手掌管吧。”
在终于得到了豪格这句同意之语后,多尔衮心下长吁了一口气。
哼,豪格你这家伙,非要拿大,非要装象,现在知道自已才谋不足,是多么难堪尴尬的一件事了吧。
不过,多尔衮心里虽然痛快了,脸上却还是一副勉为其难的表情,他故作沉痛地叹了口气道:“唉,本王其实亦是才智浅薄之辈,担此重任,实是心下诚惶诚恐矣。只不过,现在军情紧急,内交外困,本王若再推脱,也只能是于事无补,也罢,既然各位皆已同意,那就由本王暂时统管此处军政各事吧,且待皇上苏醒后,本王再行交权便是。”
多尔衮说完,便立刻下令:“此处皇帝正在紧急诊疗,不便打搅,着俄罗斯督军戈洛文,入偏帐相见。“
多尔衮说完,自行出帐而去,径往偏帐之内。
不多时,那带着一身寒气的戈洛文,带着一名翻译,急急入得帐来。
戈洛文一进帐,四下张望一番,却见只有多尔衮与几名护卫在其中,不觉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之色。
他的皮蓝色眼珠眨了眨,冲着多尔衮一脸急急的高喊道:“睿亲王,请问,大清皇帝是不是真的受伤了?他的伤情很重吗?“
见到戈洛文一入帐就大声嚷嚷,帐中各人皆是脸现不悦之色,倒是多尔衮脸色平静,听完翻译的话后,多尔衮只是向他作了个延请的手势,示意他坐下说话。
戈洛文却连连摆手,又大声道:“睿亲王,皇上现在情况到底如何,可否让我一观?要知道,我全军将士,得知了贵国皇帝突然受了重伤的消息,皆不胜骇然,我这个督军也甚是担心,还请睿亲王先带我去看看大清皇帝。“
多尔衮哦了一声,却是冷笑着回道:“戈洛文督军,皇上只不过受了轻伤而已,如何说得恁吓人,督军还是莫要以讹传讹为好。况且现在皇上正由医官紧急救治,却是不便探访。“
戈洛文皱了皱眉,对多尔衮这推脱的态度心下甚是不满,不过他略一沉吟,还是直说道:“睿亲王,那现在贵国皇帝受伤了,贵军打算却是如何,可是有就此退兵的打算?”
多尔衮对他这连番逼问弄得心中甚烦,好在他强自控制内心的情绪,淡淡地回了一句:“戈洛文督军,我军现在已然重创唐军,若就退兵,未免太过可惜。本王决定,这两天且看皇上的伤情恢复如何,再行定夺。至于贵部如何安排,你们可自行决定。”
戈洛文听完多尔衮的话,心中的郁闷简直难以形容。
他娘的,这些可恶的黄皮猴子,说起话来总是这么摭摭掩掩,你们干脆一点会死吗?什么叫我部自行安排,是继续在这里驻守等待,还是就此退回盛京,甚至是让我部干脆退回俄罗斯,你倒是给个准话儿呀。
不过,看到多尔衮一幅满脸严肃又心不在焉的表情,戈洛文把心中的牢骚吞了又吞,没有回话,只是脸色十分阴沉地向多尔衮致了一礼,便退出帐外而去。
那名翻译也跟他出帐离去,然后轻声问道:“督军大人,那我军现在,到底要怎么办才好?”
戈洛文一脸烦躁之色,他轻哼一声,不耐烦地说道:“唉,这些该死的黄皮猴子现在内部大乱,已是无暇顾及我们,我军且在这城外再驻上两日吧。若他们的皇帝情况仍不见好转,甚至更加恶化的话,那我军就此离开,先行退回俄罗斯。”
戈洛文说到这里,脸上涌起了激愤之色,忍不住大骂道:“可叹我高贵的俄罗斯帝国军队,为了夺回雅库茨克城,不惜忍受耻辱,听从他们调动指挥,先是帮他们攻下辽西,现在又来帮他们攻打这海参崴堡,尽可能地遵守了一个盟友的约定。却没想到,到了最后,他们会象扔一块用过的抹布一样,将我们就此丢弃,可见清朝根本就不打算遵守诺言。可恶啊,这些该死黄皮猴子做出的承诺,与海中腐烂的牡蛎一样,没有任别区别。”
说到这里,他又忍不住一声长叹:“唉!只是,若我军真这里碌碌无为地退走,莫斯科那边该会有多么失望,沙皇陛下可能再也不会给我机会了吧。”
翻译嘴巴蠕动了几下,刚想劝说几句,却被一脸落寞的戈洛文,烦躁地挥了挥手,给中止了。
呼啸的朔风中,两人蜷着身体,沉默地踽踽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