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有模有样的在弘农号上下搜查,杨朝宗和吴满甲跟在他们身后。后者使个眼色,杨朝宗点头领会,手里变戏法似的多了片分量不重的金叶子,凑近差役塞到手里,嘴上道:“官爷你们也看到了,这一船都是地道药材,我们是正经客商,几位官爷高抬贵手。”
那差役见到金光一闪,心领神会,脸上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神情,说话却中听多了。“我们确是接到有人举报,怎也要交个差。看你这么懂规矩,我好心提醒你,既是来临安做生意,就规规矩矩的做你的生意,不要多管闲事。”说到最后声音变细了,“有些人你惹不起,我们也惹不起。”说完这句又提高声音道:“搜到违禁品吗?赶紧的,老子一会儿还约了人喝酒呢。”
果不其然!
收了金子的差役还算有“职业道德”,在舱底十多张弓里捡了朱小彘那张铁胎弓说是拿回去交差,同时让杨朝宗派两个人跟他们回去,接受处罚。
不管跑船闯码头还是陆地走货押运,没几把刀几张弓那还能上路?只怕寸步难行。真要鸡毛当令箭的都抓起来,那全天下的差役啥也不干了,满大街背刀挂剑的全是“管制刀具”。
可人家要抓你,杨朝宗只能接受。
没多大个事,真要计较起来连嫖娼都比它严重。杨朝宗带着铁重光跟差役一同回役所接受处理。
金子不算白花,确定步云聘的举报群主身份。去役所路上,杨朝宗尽量和差役搞好关系,那家伙口风倒挺严实,该说的说不该说的一个字没透露。不过从他口中得知所谓接受处罚,一般都是花钱消灾。这倒和“前世”一脉相承,罚款不是目的,以教育为主。
确实罚款不是目的,杨朝宗心里已经骂娘了,骂的是步云聘。
在役所,一个看上去小头目的家伙先是“教育”了他们一番,接着若无其事的开出“罚单”――铢钱一千贯,按太阴太平五铢钱折算银子一千两。
杨朝宗心里不爽,非常肉疼,一千两啊!临安城最好的青楼里也能想睡谁就睡谁吧?而且还是睡了又睡那种。昊阳内教坊伎司头牌师兀兀一次也不过五十两,艹!
杨朝宗身上还有几片金叶子,估计勉强能凑够一千两,况且总不能交了“罚款”不留半个铜板吧?还有一船人等着吃喝了。另外就是经验之谈:交“罚款”不能太爽快,否则罚的人会上瘾。
好话说尽,最后争取到最好的结果就是有多少先交多少,天黑之前缴足剩余部分,否则扣船扣人。
杨朝宗忍痛交出去两片大金叶子,合银六百两。
走出役所,两人跟死了爹娘一样心情沉重。
铁重光骂道:“艹他姥姥的是谁举报?官家比咱们帮会中人都黑,一千两啊……公子,你算算,一次两个小娘子,十两银子,这得……这得多少?”
你大爷!杨朝宗没好气道:“不用算了,会让你j尽人亡,不白到这人世走一趟。”
天黑前缴足剩余四百两,身上还有最后两片金叶子,勉强能够数,缴完后呢?和弘农会的兄弟们餐餐啃药材吗?
杨朝宗在役所接受“教育”的时候,星津桥边芝林堂有人登门造访。
回到船上铁重光跟霜打的茄子似的,一脸无精打采,和他难兄难弟的还有朱小彘,他好不容易到手的铁胎弓被当做违禁品收走,满脸的心疼。
杨朝宗打起精神,不是不心疼银子,但那毕竟是身外之物,至少兄弟们、船和货都在,想办法把药材脱手,又是大爷。
他和吴满甲到甲板上说话,吴满甲见铁重光那表情,心里打鼓,还以为差役为难,碰到了棘手的难事。“怎么说?”
杨朝宗故作轻松道:“没多大点事,罚银一千两,当是破财免灾了。”
吴满甲一愣,“一千两确实有些多了,还有吗?”
杨朝宗苦笑摇头道:“没了。现在才明白做生意的不容易,老老实实、辛辛苦苦把货运到临安,还没上岸一千两就没了。真要把生意做好、做到大河大江两岸,光有财力不够,行市、世道、人情世故、人脉、各地打点无一不重要,随便哪个环节出点问题,一趟买卖都可能白忙。”他是有感而发,想到青城宫几代人建立起来的商业帝国,实属不易。他把事情想简单了,以为我有货你有银子,谈好价钱银货两讫皆大欢喜,忽略了买卖的过程。路途上遇到淮阳帮、江左堂、甚至长河帮,都能靠谁的刀快谁跑得快解决。可一旦遇上官府,打不能打跑不能跑,只能任人拿捏吗?
“难怪各地帮派林立,官商勾结,没点关系手段还真是吃亏就能吃饱。”
吴满甲沉声道:“无论大小帮派与当地官府多少都有勾结,否则生存不下去。我也是看懂这点才加入乐老大的弘农会,谋口饭吃。可最不容易的不是我们这些夹缝里的江湖人,是寻常百姓。”
杨朝宗点点头,突然又笑道:“吴老哥别这么严肃,我就是一时感慨。这趟临安之行咱们定能凯旋而归,赚个盆满钵满。罚银的事你们不用担心,我来解决。他奶奶的,我倒不信了,活人能让尿憋死!”
吴满甲看向岸上一派忙碌景象,“杨兄弟知道是谁举报咱们吧?”
“差役不是说了吗?咱们多管闲事惹来的麻烦,不是逍遥道场还有谁?我刚还在岸上铺子里看到了步云聘。惹我?!”
一路南来,吴满甲对杨朝宗大为佩服十分看好,而且隐隐猜到杨朝宗的身份,只是作为老江湖,杨朝宗又是他的雇主,他一直没有多嘴询问。
“杨兄弟是想找他们出口气吗?”
杨朝宗冷哼一声,“一千两银子的气也没什么,我只是好奇他们究竟想对芝林堂干什么?给咱们使绊子无非是昨天‘坏’了他们好事么?那好,你们来做初一我做十五。”
吴满甲知道他又想“多管闲事”,心底涌出陪他玩一把的“豪情壮志”,“杨兄弟想怎么做?你不用担心我们,大海、重光、六斤他们和我一样心思,既然咱们一条船,自然是福祸齐享共同进退。”
杨朝宗大感欣慰,吴满甲这是另一种方式的表示效忠,是他靠自己本事收服拉拢的第一拨人。明知道逍遥道场不好惹,仍要陪他一起玩……火。“不管怎么做也要先把药材脱手后再说,到时候要打要溜看我们心情。这之前你们什么都不用做,看好船守住货就是。我先去摸摸柳、步二人还有逍遥道场的底子,看看他们是真老虎还是装虎的大猫?屁股到底摸不摸得?”
站在甲板上,杨朝宗看到岸边一人边打听边往这边来,淡淡道:“好了,戏开演了。”
来的是芝林堂的一名伙计,他和吴满甲都见过。
听他说明来意,杨朝宗和吴满甲交代一声,一个人随伙计去芝林堂,这次他背上了烛龙刀。
在芝林堂后院见到杨朝宗的郦不骄开门见山,“请杨公子帮帮小徒知鱼。”
杨朝宗惊道:“秦兄怎么了?伤势早上不是大有好转吗?”
郦不骄摇头道:“不是伤势,杨公子走后,一个时辰前,逍遥道场柳宗仁来了芝林堂。”
杨朝宗问道:“他说了什么?”按时间算,一个时辰前正是差役到弘农号“公事公办”的时候。
郦不骄不忿道:“杨公子猜得没错!柳宗仁他们确实另有所图。他虽没有明说知鱼是他们打伤的,却对知鱼被打一事一清二楚,还威胁说即便把他送到城外,也一样逃不脱。我装作答应他们五千两聘礼的条件,要见他们师傅宫破吴,定下两人的亲事。他却又说五千两是昨天的数目,今天涨了,要一万两。说什么知鱼不该偷偷摸摸又去见仝秀秀,想坏她的名声,不该让外人插手两家的事。”
杨朝宗冷笑道:“他说的外人自然是指我了,既然另有所图,就是答应他们一万两,明天或许就变成两万两了。都是借口,他们究竟要什么?”
郦不骄缓缓道:“他们要老夫手里的阴阳回龙丹的秘方。”
听名字很牛逼啊!“这阴阳回龙丹什么效用?为何要它?”
郦不骄道:“阴阳回龙丹是芝林堂祖传的镇店秘方,并不特别针对某一种疾病,但对于体质阴虚阳衰,表里失调又或长期精神萎靡、抑郁不振的人很有效果。铺子里向来卖的很好,专为一些老主顾定制。”
杨朝宗对医术一窍不通,听得不明就里,“这阴虚阳衰怎么听起来像是六味地黄丸或是蓝色小药丸的意思?”
郦不骄眉头一锁,“六味地黄丸?蓝色小药丸又是什么?”
杨朝宗嘿的一声道:“就是调节阴阳可用于男女房事的药物,先生该没听过。”
郦不骄恍然点头道:“回龙丹确有你说的这种功效,难得的是药效平和,全无毒副作用,临安城很多大户人家长期定制。”
杨朝宗心道:确实是好东西啊!有了这玩意儿为啥芝林堂生意还不咋的?应该是大赚特赚才是。
郦不骄似是看懂他心中所想,接道:“阴阳回龙丹是大方丹,咱们配药自古讲究‘药过十三,其性不沾’,所以一般方子都控制在十二味药以内,回龙丹却足有二十四味药,配置起来极其复杂,虽然其中绝大多数味药都普通寻常。芝林堂并不以赚钱为首要目的,所以唉……没有太多积蓄,这也是芝林堂能存活百年的根本。”
杨朝宗很理解,甚至多了一分敬意,把医药医院干成一门生意,发财容易却有违医家悬壶济世的根本和初衷。
“他没说要回龙丹方子做什么用?”
郦不骄摇头道:“没说,老夫十分为难,阴阳回龙丹是芝林堂不传之秘,他们用这种卑鄙手段想要抢走,用作什么不问也知道,肯定不会是行善积德。老夫奇怪的是,回龙丹虽说很有功效,但用得上、用得起的人却都不会太多,想靠它发财恐怕算盘打错了。”
杨朝宗道:“那先生打算怎么做?知鱼兄醒了吗?”
“还没,一会儿杨公子再看看他,知鱼自小便跟着我,老夫无儿无女,如今孑然一身,早就打算把这芝林堂交到他手里。”接着郦不骄直接说出他的想法,“我想请杨公子帮忙。老夫在临安几十年,虽也有几个朋友,但都是本本分分的人家。别说惹不起逍遥道场,就算惹得起老夫不忍也不能拉他们下水,祸及他们。还请杨公子恕老夫留存这个私心,老夫现在只想保住芝林堂和知鱼,至于我,坐监也好生死也罢无所谓了。杨公子不是临安人,能否有办法?”
不是本地人自然不会祸及家人朋友,有起事来还能溜之大吉,可怎样才能不牵连或是撇开芝林堂呢?郦不骄的要求无可厚非,杨朝宗也能理解。
见他不说话,郦不骄又道:“老夫知道这要求毫无道理,甚至有些不近人情。杨公子当是交易也好认为是回报也好,老夫尽力为杨公子找到一两个买家,把你的药材买下。”
杨朝宗知他误会了,摇头笑道:“先生不用这样说,我是在想怎样才化解这场无妄之灾?老实说,我来此之前刚刚从码头处役所回来,逍遥道场的步云聘着码头差役故意为难我们,就算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他。至于找买家的事,郦先生能帮得上忙在下自然感激不尽,帮不上也无妨。”
郦不骄脸色露出一丝愧色道:“是老夫小人之心了,芝林堂做这一行总认识几个药材商号,临安**号和茯苓斋的两位大老板我正好还说得上话,这就替杨公子跑一趟。”
杨朝宗大喜道:“那就先谢过先生了。”**号?怎么名字听起来有些耳熟?他猛然想起来,这么巧的?不就是萧弄玉和自己提起过和青城宫关系很铁的商号吗?
“柳宗仁有没有和先生说几天给他答复?如果接受他们的条件又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