濉溪城内,宁晷南征中路军临时帅府。
陈孝宽面寒入水,轻敲手中茶盏,一言不发。
与他隔几相坐的是一名相貌雄奇四十余岁的汉子,此人身量极高,比同样坐着的陈孝宽高出半个头。
此时脸色阴沉,忽地抬手一巴掌拍在几上,手边茶杯顿时四分五裂,茶水四溢,木制茶几却丝毫未损。
陈孝宽眉眼都没抬一下,只淡然道:“折了一个荆素手曹当家的心疼,可如若把韩帅牵扯进来,就不仅是头疼了。”
此人正是曹阔江,长河帮帮主。“有什么好交代的?长河帮一力担下就是。”他一想起荆素手的头颅被人挂到濉溪东南的码头上,心内杀机大盛,这是对长河帮,对他曹阔江的挑衅!
陈孝宽小呷一口杯中茶,慢悠悠道:“不管杨朝宗是生是死,长河帮是担定了。可就怕你曹当家担不起。”
曹阔江暗骂一句:都他妈一丘之貉!嘴上沉声道:“那又怎样?难不成他杨霸渊带着雍凉铁骑来个马踏长河?死无对证,真相究竟如何还不是各凭一张嘴!”
陈孝宽心底冷笑,终究是个混江湖的!各凭一张嘴?你当人家八万铁骑吃素?杨霸渊要弄死你,哪里用得着马踏长河,做做样子你就死无葬身之所。
“杨霸渊会不会马踏长河我不知道,但曹当家的瞒着韩帅唱这么一出……是为哪般?”
艹你大爷!曹阔江差点骂出口,当初若不是你牵线搭桥,老子会蹚这趟浑水?现在被大江盟这样横插一脚,老子还折了一员大将,你到说起风凉话了?不过曹阔江不傻,他知道陈孝宽这是在提醒他,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当下缓缓道:“陈帅不用提醒我,曹某自会向向韩帅请罪。”
陈孝宽摇头笑道:“韩帅未必不希望这事做成,只是曹当家的运气差了点而已。”说完脸色笑容收敛,“荆素手是你虎堂堂主,又在水上,纵然遇上比他高明数倍的对手,要保命逃生不太难吧?”
曹阔江接道:“高明数倍?大江盟除了楼熏风外,没人做得到。”他太清楚荆素手的实力了。
陈孝宽若有所思道:“这就对了,楼熏风怎会突然出现在那里?”
曹阔江赌气似的道:“这就要问楼熏风了。”
陈孝宽不以为意,“大江盟和太阴李家,尤其是和庾庆之宋承欢一直眉来眼去,尤其和宋承欢关系深厚。太**师虽然强大,很多时候却不适宜出面,有些事情不得不由大江盟去做。这次南征,宋承欢不可能让大江盟置身事外。彭城那边,长孙安国本身五万步卒,再加上冀州铁骑,虽然没有水路凭籍,不能完全将彭城孤立,但足以压制得宋承欢不敢擅动。这也是韩帅最初的目的,将江淮二州彻底分割开来。冀州三万人马在韩帅授意下,我已经交由长孙安国调度节制,大战真正来临前,暂时没有我什么事了。”
曹阔江细品陈孝宽话里话外之意,把握到一丝玄机却又不确定,沉声道:“陈帅何不把话挑明?”
陈孝宽抬手看向屋顶,笑道:“曹当家的是明白人,如今唯一能一举解决麻烦的机会就在眼前。”
曹阔江双手交叉,沉吟道:“这次长河帮精锐系数随我南下,几乎所有家底都在,光大小战船就近两百艘。”
陈孝宽不说话等他说完。
“如果能掌握到楼熏风的踪迹,一举将大江盟连根拔起未尝不能。同时还能断了宋承欢和庾庆之有力臂膀。如果曹某愿意赌一把,陈帅会怎么做?”
陈孝宽要的就是这个结果,悠然道:“只要曹当家的能端了大江盟,我倾巢而出又何妨!”
曹阔江默然思量,半晌后再次一掌击在几上,“好!我就陪陈帅赌他娘的这一铺。”
庸城位于铚县正东,与山桑、濉溪成犄角之势,间中隔着泗州。往东是蕲郡和大泽乡,往南是龙亢,交通便利,水路尤其错综复杂,却极得地利之便,可顺流直入淮水和洪泽湖。
艨冲舰既能入江下海,亦能在内陆河道畅行无阻,借着江南星罗棋布的水道,无处不可往。
第二天黄昏,船抵庸城北一座水寨之内。
杨朝宗整整一天不见任何动静,只是苍白的脸上稍微有了些血色,给了心不断往下沉的唐弃疾少许信心。
入寨后,先将弘农会的人和船安顿好,唐弃疾带着杨朝宗直奔神医胡明兰的住处。
在一座两层竹制阁楼外,他顾不得敲门,疾步入内,大声道:“胡神医?胡神医!”
楼熏风则带着第五麋登上了一艘赤马舟,黄昏中驶出水寨,往东而去。
楼熏风立在船头,第五麋背挂银枪站在他身后,一副小心翼翼又极力压制着兴奋的神色,“四爷,这次咱真能钓上一条大鱼吗?”
楼熏风看着远处升起的袅袅炊烟道:“钓鱼,尤其大鱼,讲究时机和钓位,这一点大致没有差错了。其二,还要讲究个对鱼情的掌握判断,既要善守也要善走,抛下诱饵,驱除杂鱼。最后要做的就是技巧拿捏,和看老天爷赏不赏脸。”
第五麋嘿嘿一笑,“反正宰了一条,我不信曹阔江能忍得了这口气!”
楼熏风侧头看他一眼,正色道:“尺蠖之屈,以求信也;龙蛇之蛰,以存身也。忍不忍得了有时候都要忍,逞一时之快不叫英雄了得,忍比不忍更需要智慧。第五枪的精义也正在一个忍字上,等你掌握了收即是放曲亦可伸的精微之处,才算得上是枪法有所小成。即便再遇上荆素手般的对手,也不过一枪间的事儿。”
第五麋心悦诚服道:“小子谨记!”
楼熏风忽然失笑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或至谨小慎微,这样于你枪道提升无半点好处。枪乃兵中之王九长之首,尤其注重气势,若没有一往无前舍我其谁的气势,不如去捡根绣花针玩。想当年你家远祖第五绣,人称北地枪王,那是何等的气概!天下不平事哪怕生死,都是一枪的事儿!”
第五麋心神激荡,仿佛天地间再也没有任何事可难倒自己。
赤马舟拐入一条两岸林木幽深的狭窄水道。
夜色降临,楼熏风轻轻道:“再有几日,这灵秀多娇的江南水道会否被后人载入历史呢?”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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