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羊宫原名青羊肆,始建于周朝,历史可谓悠久。黄巢起义时,唐僖宗避难于蜀中,曾将此作为行宫。中和三年诏改为青羊宫。
至明朝,唐代所建殿宇不幸毁于天灾兵焚,破坏惨重,不复唐宋盛况,但其规模于蜀中依旧是数一数二的。
今日上千名来自顺庆、重庆一带的士人聚集于青羊宫,准备参加东王孙可望主持的“特科”科举。
这些人多数怀有二心,与蜀中密谋迎接王应熊大军入川的野心家们有所联络。但在西明大军的赫赫威势下,认为现在起兵时机还不成熟,又被孙可望的言辞所蛊惑,所以全都轻易地离开老家,来成都参加科举。
除了这些在乡里具有一般领袖地位的士绅以外,曾英、杨展为首的一批外地诸侯,也相继抵达成都。
孙可望给出的借口是调他们来入京听封听赏,再加上张献忠远出成都郊外亲自迎接诸侯的隆礼,都让曾英和杨展等人放松了警惕。
终于到“特科”科举举行的这一天了,青羊宫附近人潮汹涌,熙熙攘攘,上千士绅都握管持册,华服入宫。
曾英和杨展两个权倾一方的大诸侯、大军阀,也各自在上百名家丁卫兵的簇拥下,车仗隆重地赶来青羊宫观摩特科科举,并准备在科举结束以后接受孙可望的公爵封赏。
杨展字玉梁,是四川嘉定州人,崇祯十年武状元,白皙文雅,文武兼备,尤其精于击刺骑射。少年时参加童子试,主考官一见,就吃惊的说:
“这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啊!“
崇祯十年杨展去京城参加武科会试。临考前,皇帝宠信的一个大太监叫人牵来一匹烈马,在教军场叫阵:
“谁敢骑上这匹马,就保举他高中。”
众多的武举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上前,因为这匹马体形高大,性情狂躁,四蹄刨地,直往前窜,一副凶悍难制的样子,两名马夫死命拽着铁缰绳,都立足不住。
这时一条大汉手持弓箭,几步窜到马前,抓过缰绳,飞腾而上,骑着烈马在教军场纵送回旋,往来驰骋,并且探身射出九箭,箭箭命中靶心。他边跑马边扬声高喊:
“我,四川杨展也!”
大家又惊骇又敬佩,从此杨展名震京城。
这个故事当然有虚构的成分存在,但杨展的武名在四川十分有名这一点是不虚的。他本是游击,不久又升任参将,出生入死,屡立战功,在老家嘉定一带威望极高。
曾英的年纪则比杨展还要小得多,难怪人们都叫他曾公子。
他祖籍福建,随同父亲做官来到这里,不幸的是父亲病亡,曾英就留在了四川。他倜傥多才,心高气傲,仗义疏财,多有侠气,蜀中豪杰都愿意结交他。
曾英带着两个副将一起到成都,这两人都是他在巴蜀结交的豪杰,一个叫李占春,绰号“李鹞子”;一个叫于大海,绰号“于老虎”,都剽悍敢战,尤其是李占春,出手凶狠迅猛,有万夫不当之勇,深得曾英喜欢,认作义子,其实两人也差不了几岁。
这一行人马声威远隆,派头极大。孙可望带着另外三个兄弟以及张献忠的左膀右臂潘独鳌、徐以显二人,站在青羊宫的阁楼上,看着这些人慢慢走进宫中,嘴角终于露出阴寒的微笑。
刘文秀心怀仁心,犹豫着说:
“顺庆、重庆二府士人上千人,不可能人人都参与阴谋,我看不如将他们先行关押起来,待仔细审讯以后,再做严惩。”
李定国也忍痛地说:“确实,否则我们滥杀无辜,将得罪于蜀人。”
孙可望却阴冷地说:
“蜀獠难治,孤此次杀戮已经是证据在握,仔细辨别的确不错,可那样就能让蜀人怀德吗?我看未必。西营尊奉桂王朱由榔称帝,已经给足了明朝旧官好处和面子,可他们依旧受江南伪朝的密诏妄图谋害我等。
不审势即宽严皆误,我辈治蜀,光用大肆的封赏是不足够的,现在是时候用雷霆手腕震慑一下蜀中豪强。如此宽严结合,刚柔并济,才能起到安定大局的作用。”
潘独鳌和徐以显二人都不是好杀之人,但他们此时也都赞同孙可望的想法。
潘独鳌就说:
“此并非蜀民畏威而不怀德,而是因为我大西军入蜀以来,仅以恩德怀柔蜀民,蜀民又见我等尊奉桂王,这才误以为大西军兵力寡弱,必须假明朝名义才能治理四川。
如今我们要在青羊宫大开杀戒,杀戮千人,就是为了要震骇蜀人,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徐以显也说:
“杀千人而救亿万斯民,此非屠也,实救民也。两位王子难道认为我们一直以怀柔治蜀,就能安定四川吗?这恐怕未必,到时候反而是蜀人中的有力豪强,将会趁我之弱,四处起兵,兵连祸结之下,杀戮惨痛何至于千人?
何况老天王是什么性格,几位王子都是知道的。一旦老天王感到被蜀人欺瞒诈弄,他的天威一怒之下,谁知道将会闹出什么样的事情来?
今日我们杀此千人,才真正是为了安定四川的长远考虑。”
孙可望、潘独鳌、徐以显三人的话都很有见地,但李定国和刘文秀还是心有恻隐。他们二人都不再多言,只是心里感到很不舒服,对于孙可望被张献忠封为东王以后越发跋扈专制的做法,也暗自感到一丝不满。
孙可望没有注意到李定国和刘文秀二人眼神中的不满之色,他看着楼阁下鱼贯而入的川东士人,拍了拍艾能奇的后背说:
“这件事就交给你来了。”
艾能奇智谋有限,但勇力惊人,实在是孙可望手下最好利用的一枚棋子。他挎起大弓,豪爽大笑说:“好,我带兵去解决这些人!”
孙可望接着又令提督御营的王尚礼封锁成都各个城门,加强门禁,成都四座城门,各派一千门军,由两名都督统领,盘查行人。
凡城内要出城的,必须到兵马司递交申请,申请上要写清家在何处、有无家口,保长是谁、左右邻居姓名、前往何地、何时回城,一项不全,不予审批。如果至期不回,先拘左邻右舍及保长斩首,再抓出城之人的父母兄弟妻儿,不管老幼,一律砍头。
城外要进城的,经兵马司盘问明白,发给“准入证”,办完事后出城,查验“准入证”,确系无误后方能放行。如果不慎丢失了“准入证”,那就倒霉了,二话不说,认作奸细,立即斩杀。
当然如果是当日即能往返的,“准入证”就免了,只在脸颊上盖一个图章,到傍晚出城时查验,倘若图章被汗水沾染或不小心磨擦,看不清楚了,也要砍头。
孙可望最后密令提督皇城都指挥使窦名望说:
“带御营兵包围青羊宫,同时带人攻下曾英、杨展二人的府邸,劫持其家眷……务必挑选军纪严格的骁骑营老兵,攻下曾府、杨府以后,要善待他们的家人,谁敢骚扰、伤害二府家眷,立刻军法处死。”
窦名望身材特别高大,武艺高超,是西营中一员特别著名的勇将。
他最后叉手问道:“还有其他要注意的吗?”
孙可望沉吟一下,说:
“兵部侍郎龚完敬、礼部侍郎江鼎宏、礼部主事邹简臣……等人,皆涉及密谋。将这些人一概抄家,其家眷不分老弱妇孺,全部立即斩首处死。
对了,据王光恩所报,还有一个武举人武大夏在家中藏匿江南使者黄澍。此二人用小剥皮刑慢慢炮制。”
小剥皮刑是张献忠效仿朱元璋的剥皮之刑,发明的一种颇具创意的刑罚。
具体操作办法是:从脖梗到尾骨用利刃划一条线,将罪人后背的皮肤剥开,揭到两肩上,活像张开两翼的大鸟,然后赶到郊外,不许家人给予饭食,任其躲入古墓荒坟苟延残喘,慢慢痛饿而死。
窦名望看着孙可望好像在说家常事一般地说出这些话来,背脊有些发冷,但他还是说:
“臣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