遏必隆割下了洛彬的首级,两百名闯军士兵难逃被旗兵彻底消灭掉的死路。可对清军来说,这绝不是一场可以称道的胜利,甲喇章京谭泰战死,超过三十名精锐的巴牙喇甲兵被杀,这样的损失已经超过了清军攻破兖州府时付出的伤亡。
洛彬战死了,这一小队闯军的前哨兵全军覆没,可清军并没能轻松地消化胜利果实。遏必隆急慌慌地奔回去,要把突然遭遇到汉人劲兵的消息带给谭泰,可是更多的清军部队还处在肆意骄狂的分散追击里。
夜色越发浓黑,黎明前深沉的天空被正当中的一轮明月映照出淡紫色的光辉。雨后的星空一尘如洗,可最干净的夜空,也挡不住地面上厚厚浓雾带来的遮蔽感。
清军得益于这层浓雾的笼罩,才能如此迅速地逼近到明军近处,使得多达万人的明军官兵猝不及防间溃散大半。
可也是因为这一层厚厚大雾的关系,谭泰并没有意识到他们现在所处的位置,和闯军主力所处的位置是多么接近。
旗兵在韩家道磕碎了半颗牙,可是更多的满洲人还沉醉在这一次轻而易举的胜利之中。他们提缰追杀,把体力和马力都消耗在了激情式的追击里,而未能预料到迷雾之后的强敌。
洛彬出身于黄麻士绅之家,可他却为闯军的事业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闯军的主力成分,到现在为止,依旧是以陕北边民和中原、湖广的失地农民为主。可是随着闯军在开封、在随州、在襄阳、在武昌的不断胜利,也日渐有着更多原本处在社会中层的人加入到起义军中。
这是并不值得奇怪的事情,明廷一次接连一次的军事失败,让崇祯皇帝不得不把催科追比、摊派加饷增加到更为沉重的地步。
可是伴随着越来越多的军事失败和财政税负的加压,明廷原有的行政体系却越发颟顸不堪。
处在旧有统治阶层顶端的群体,包括宗室、勋戚、高级的文武官绅,这些人为了弥补自己本应付出的利益和损失,正在日益使用一天比一天简单粗暴的转嫁手段,把伤害转移到下一层级的社会群体身上。
黄麻士绅被宋一鹤所逼反,看起来是恳德记唆使下才出现的偶发状况。
可只要明廷不能从社会顶端阶层中抽取资源,相反还要不断将这种摊派、加派转嫁到下一层级群体之中。
只要这种冲突一直存在,那么矛盾的激化,也就成为了偶然中的必然。
不光是湖广闯军,中原闯军,李自成的手下,也出现了越来越多中层阶级出身的文人投效。甚至于伴随着闯军的不断胜利,越来越多不得志的中下级官绅,也把投靠闯军视为了扭转功名命运的一大捷径。
这种情况势必使得闯军的nn向着一个成分更相似的结构转化,但在现阶段而言,它也使得闯军能够获得更为广泛的拥护和支持。
洛彬出身于曾经对抗起义军的黄麻士绅之家,可他接受了幼兵团和随营学堂的转化,已经成为了闯军不可分割的一份子。
他的勇烈捐躯,或许在长远看来,意味着闯军正往一种让人不能感到惊喜的传统nn方向转化。
可就在目下而言,洛彬的牺牲,标明的是闯军对湖广北部一段时期以来的统治,已经开始培育出了本nn下的天然支持者。
他们和郝摇旗这样的义军元从老兄弟不同,也和方以仁这样因为统治集团内讧而被迫投靠闯军的高级士人不同,甚至于和顾君恩这种由于处境落魄、仕途无前景而加入闯军的落魄文士不同。
这些天然支持者参与闯军、支持闯军的主要原因,在于他们将闯军视为了天然的、惯性的管理者和统治者。
这标明着闯军的根基,正在慢慢巩固和扎实起来。
新的变化,意味着新的力量。后世历史中白旺劝说李自成留守襄阳时,曾说过闯军在襄阳一带的统治已经是“诸寨咸服”,成为了具备本地权威的天然合法nn。
现在李来亨的努力,则使得这种情况以更为巩固和扎实的形态,出现在了更加广泛许多倍的地域范围中。
迷雾之中,清军尚在嗜血追击。少数人如遏必隆,已经从陈泰的偶然战死中,嗅到了不同以往的危险气息。
可是大多数清军,他们没有见到遏必隆送去谭泰处的重型鸟铳和闯军旗号或者说,哪怕他们见到了,也不会因此改变对于关内汉人军队轻蔑而鄙夷的心态。
在这种心态下,他们似乎淡忘了松锦大战时旗兵种种惨痛的伤亡和教训,淡忘了汉人军队只要能够获得正常的组织和训练,就一定能够成为令清军难以完全下咽的苦果。
更不要说,若这样获得正常组织和训练的汉人军队,又得到了良好的战役规划和指挥则不仅仅是苦果,而将是足可以致命的毒药。
豫东大地,这块处在河南、安庐、山东交界和夹缝之中的土地,它淮北大地上的第一面屏障,是曾经给予胡元致命一击的江淮红巾军之发祥地。
比酝酿了徐寿辉和陈友谅的江汉之间更为伟大的,自然是最终摧垮了胡元的江淮之间。
显然比起在韩家道嗅到这一点的遏必隆来说,绝大部分旗兵都还没有察觉到,他们在江淮之间一定会遭遇到来自民众力量的抗击。
这种源自民众的力量,即便没有一个畏敌如虎、结党营私、权谋自为、心胸狭隘的李来亨进行组织,同样能让清军吃到苦头。
后世历史中同样骄狂的清军,就是在海州撞见了小袁营的一支部队,被自己所鄙夷轻蔑的流寇军队打到了浮海逃亡的地步。
而多了李来亨这样一个用心险恶之人后,清军只能遭遇到更加坚定和激烈的抵抗。
遏必隆正在狂奔之中,他在韩家道把洛彬麾下的二百闯军彻底消灭以后,再将这些激烈抵抗的汉人全部割下首级、堆成京观泄愤的同时,也从闯军遗留下的鸟铳、火炮、甲仗军械中,意识到情况已经起了变化。
可是黎明前笼罩住豫东的这场浓雾,让遏必隆稍稍有些迷失了方向。他看着那一圈又一圈的白色雾气,抚摸着马鬃和盔甲上薄薄且冰凉的晨露,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迷失感
这里是距离盛京数千里以外的明国内地,是真正的敌国之境。
如果汉人不是猪羊果树,而是会咬人的野兽
他们岂不是身处在了一片会把满洲人吞噬殆尽的野林之中吗?
“哈、哈”遏必隆用力拍了一下马背,加速前进,他偏过头又对身边的一名旗甲兵说道,“你们回去西边,把各军兵马全部召回。就说是发现新敌,对所有见到的人,都要告诉他们,已经发现了明军主力的动向,所有人都撤回东面来!把分散的追兵全部叫回来务必!”
遏必隆心里有些没底,他的哥哥图尔格还在兖州附近,只能自己来想办法了!
他继而想到,鳌拜现在在干嘛?
他并不知道,鳌拜正在想的问题是遏必隆他妈的去哪里了?快来增援老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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