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凤果然是个大忙人,每天自打一睁眼,不到夜里闭眼再闲不下来的。
这一日虽说是正下着大雪呢,可来找她回禀事情的下人也是络绎不绝。偏偏她又去贾母跟前凑趣儿去了,众人苦候不至,都急得团团转。
平儿催了小丫头子冒着大雪往贾母院子里去打听了多少回,都是回来说老太太和二奶奶在屋子里又是哭又是笑的不知在做什么,也没人敢进去回话。
无奈,平儿只得先捡着最要紧的事儿,依着王熙凤平日的行事安排了下去。众人平日心里都知道这位平姑娘行事比王熙凤更加精细不说,对众人也没那么苛责,哪个对她不是心里暗服。因此众人听了她的安排都是叹服而去。
偏平儿又不是那不知深浅的,只处置了几件十分着急要紧的事情,其余不是十分紧急的便安插众人或是夜里、或是明日再来。
她这里好容易把人都打发走了,往窗外一看却见方才那么大的雪竟然就小了些个,瞧瞧时辰是快该着天黑了,天色却因着到处是雪,反倒还明晃晃的。
平儿望着院子里几个冒着大雪还在扫雪的婆子丫鬟,不由得便笑着招呼道:“这么大的雪怎么扫,你前头还没扫干净,后头落的倒比你扫的还多,这可不是瞎耽误功夫?这还是小事儿,回头若是再冻着了,一点子药倒是小事儿,人也难受不是?”
众人听了都忙笑回道:“好姑娘,谁说不是这样儿呢。可二奶奶生平最见不得院子里有雪,等会子奶奶回来了,少不得又要骂我们躲懒是小事儿,就怕要挨骂挨打,再罚我们雪地里跪着去,那小命儿可是不保了。”
平儿听了忍不住又暗骂起王熙凤这个怪癖来:她最见不得院子里有雪,哪怕有一片雪花儿没扫干净瞪着眼睛就要骂人,天生就是个和雪有仇的。
听了众人这样儿说,再看众人再雪地里冻得脸儿都黢青,平儿又不由得皱眉道:“今时不同往日,今日这雪太大了些,况且奶奶又不在家,还不快先先进来烤烤火?就过一会子去扫一回她也看不出什么来。再则,等我去瞧瞧奶奶去,或许她一会子径直就去了西府里住也说不定。”
众人听了平儿这番话,这才敢回了屋子里来烤火。一时间众人对平儿极是感念,不由得都抹泪道:“老天爷当真不开眼,姑娘你哪里都比她强出许多,依着我们,你们两个该换个各儿才对!”
平儿听了登时便沉下脸呵斥道:“我倒是真心心疼你们,你们就给我招祸,看我往后还管不管你们的!”
众人见平儿急了,忙都笑着刚要安慰,却听有个小丫头子低声叫道:“有人来了,看是不是奶奶回来了?”
众人听了这一声儿登时吓破了胆,脸色大变,战战兢兢就往院子里看:
只见漫天大雪中,三个女子,一胖一瘦,一老两少,撑了一把油脂伞,相互搀扶着,急冲冲就进了院子。
因着雪大,也看不清进来的是谁,但却决计不是王熙凤。
众人这才放心,有人就骂那小丫头子道:“你白长了那一对瞎窟窿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你瞧那是咱们奶奶?白吓唬人做什么,魂儿都差点儿被你给吓没了。”
小丫头子被骂得一声儿不敢吭。众人这才扭头去看平儿,谁知平姑娘此刻居然已经冒着大雪出了屋子。众人一惊,忙也都跟了出去。
原来平儿眼尖,一眼就瞧出进来的似乎是薛宝钗和宝钗,她忙就起身迎了出去。
冒着这么大的雪来见二奶奶,想必是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儿!
待到了院子里,透过重重雪帘,才看清来的果然就是薛氏母女带着小丫鬟莺儿。平儿忙就紧走了两步去扶宝钗和薛姨妈,一面就问:“好姨妈,妹妹,怎么这么大的雪就亲自来了,不论有什么要紧的事儿,叫个人过来说一声就罢了,这要是滑倒了摔了可怎么好?”
薛宝钗和姨妈见平儿只穿了一件儿贴身小袄,连伞也没打一把,这么急着便迎了出来,忙都伸手去扶住了她,含泪道:“好姑娘,快先进屋去说话,这大冷的天,我们倒是……”
母女二人一语未必早又红了眼眶,又见屋子里呜呜泱泱一群婆子丫鬟也跟着迎出来,二人忙闭口不语了。
平儿见状心里早就明白了八九分,忙招呼着众人把这母女二人扶进屋子里去,一面忙着给几人扑打身上的雪,一面又忙吩咐人去烧水沏茶。
一时间屋子里只剩下平儿和这薛家主仆三人,平儿这才忙小声儿问道:“姨妈,这倒是出了什么事儿了不成?怎么这么大的雪就来了?”
薛姨妈听问,不由得就先是老脸一红,随即便滚下泪来,唉声叹气道:“好平儿,若无大事儿,哪能这天气过来叨扰。还不又是我那不争气的祖宗,这次又惹下了天大的事儿。如今他一甩手走了,倒要把我母女二人逼死了……”
说着,薛姨妈又是生气又是羞臊又是担忧,忍不住又低声呜咽起来。
平儿见自己猜测得不错,忙就先劝薛姨妈道:“姨妈,就天大的事儿也有能解决的法子。姨妈您老人家先别急,横竖事情已经是出了,您先稳稳坐着喝口热茶,别急坏了您老人家,那时候事情才叫难办。我这就去叫二奶奶回来,您先坐着喝茶。”
说罢,平儿忙又嘱咐宝钗好生劝着姨妈,她忙就披了件斗篷,打了把伞就往外走。
宝钗忙一把拉住平儿问道:“好平儿,凤姐姐去哪儿了?”
平儿忙回道:“不远,就在老太太屋里呢,转眼就能过来的,妹妹千万别急。”
宝钗听了忙就嘱咐道:“这事儿可千万不敢叫老太太知道,她老人家别在跟着着急上火的……”
平儿忙点头道:“妹妹放心,我都明白,你照顾好姨妈就好,别的不用操心。”
宝钗心知平儿听明白了她的意思,满怀感激地瞅了她一眼,平儿却含笑冲她点点头,看着她的目光中满是安慰和心疼。
宝钗顿时觉得心中一暖,眼泪止不住流了满脸:这世上还有人能懂她的窘迫与寒酸,却不会为此嘲笑她,这真真难得。
她口里说的怕人家担忧,可除了她们母女自己,谁又会真的为她们担忧,不过是怕人嘲笑与看不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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