背后时不时会传来qiāng声,赵曦知道,这是护卫营在追杀并击毙那些意图逃跑的。
这是命令,凡逃跑者,必须击毙!
赵曦其实是真想把这群人全突突了。可是不能啊,杀降,这不是在外邦,是在国朝,还是在京西路。
急递到了朝堂,听闻是护卫营参与了平叛,都还愣了一下,再一想……太子殿下可不就是在京西南路嘛,这种事,王素知晓殿下是情理之中的,或许是劝殿下回京……
可是这殿下让叛军抬着死尸又是为何?
“富相,两千护卫营军卒,果真可以攻下万数军卒守护的城池?”
宋痒说的是万数,而不是数万。这已经是不太相信了,即便缩小了守城的军卒,还是不信。
倘若是文彦博在,就不会这样问。
护卫营是什么样的情况存在?富弼很清楚。从选兵开始,就是整个国朝禁军中的精英,又有太子殿下的练兵之法,配以独有的军械装备……
或许二十年不言兵事能动动了?可官家这性子……唉!说不定一次小的战略谋划,就会让官家改变主意。
富弼没搭理宋痒的问话,只是指了指急递奏报……意思是自己看。
他的心思想着其他。
或许狄汉臣的提议是对的,或许真的该让护卫营去训练国朝的禁军了。
可护卫营跟皇城司一般,岂是朝臣可以染指的?
国朝有些规矩,是大家都明了的。就比如皇城司,也如护卫营,那都是皇家亲军。
待太子回朝,看看。
这太子殿下让叛军抬着死尸又为何?
汴梁可没有可以关押万数人的牢狱,所以,只能在城外随便找个地方,把这群叛军看管着,等待朝廷定论。
“殿下,为何令叛军抬死尸而行?”
五百里路,押解叛军还说得过去,可抬着五六十具死尸……虽然是冬日,有碍观瞻呀!
也是没早朝,可相公们早早的就在垂拱殿等着了。
问这话时,就是自己的老爹也不好看……这行为确实过了些。
逝者为大,一死百了,反正,拿死人做文章,是不符合传统价值观的。
即便是看不上的武将,太子殿下这样的做法,也让文臣们特别不舒服。
指责的奏折不少,现在相公们就抱着一摞一摞的,就等着一并给太子殿下读读,让他也看看此行为与圣贤的差距。
昨日已有不少了,官家留中不发,所以,今日便成倍的增加。
纠正帝王得失,是臣工的职责。
“诸位相公,上官反叛,有个人的原因,同样也有为军卒谋利之目的。”
“抛却立场不谈,对于整个叛军而言,其为整体。军卒在张炎反叛之初,是遵从、顺从乃至积极响应,方可导致信阳军反叛之结局。”
“而如今,因恐惧朝廷剿灭,在被围攻时,毅然倒戈,此行为又何尝不是背叛?与张炎反叛朝廷又有何异?”
“以此而见,若是在阵站之前,恐不是弃主帅而逃,更有可能是将主帅绑缚献于对方!”
赵曦有点偷换概念了,不过从本质上说,是同样的行为。
更何况,他需要为这个行为找个借口。
“吾之所以令叛军抬死尸,并无意侮辱死者。相反,是对其最大的尊重,八人抬尸,也算荣耀了。”
“吾是想,在这最后的,最终了的时间里,让他们兵将可以多待一点时间,多做些交流和沟通,希望他们能冰释前嫌,不怨不恨。”
“从此就阴阳两隔了,有什么恩怨留在来世,这一世就这样了。”
什么呀?哪跟哪呀?赵曦这番话说的……连他自己也觉得瘆得慌。
“爹爹,诸位相公,曦此番作为,其实最为重点是,想让这群叛军,有一次拷问良心的机会!”
“军卒,既然选择了这一职业,就必须具备最起码的操守:忠诚、服从!对陛下忠诚,对国朝忠诚,对黎民忠诚,乃至对上官忠诚!这才是一个国度军伍的脊梁和核心!”
“曦所言服从,绝不是盲目服从!忠诚为先,陛下为先,国朝为先,而服从上官,是在忠诚与服从家国大义的基础上。”
“这帮人怎么做的?忠诚了什么?又服从了什么?利益!为利益而反叛,为利益与朝廷谈条件,同样,为利益抛开了多年的战友情,毫不犹豫的绑缚了自己的上官!这还是军卒吗?”
“曦无意杀降,国朝以德教化天下,也不许杀降。可就这样放过去吗?他们又该受何种惩罚?流放沙门岛?还是牢狱羁押?都不可能。近万数人,朝廷终归还得养着他们耗钱粮。”
“曦这般做,只是给他们另一种惩罚。让他们这十几日,就那么抬着上官,不眠不休,让他们就那样不停歇的看着他们的上官,看看那没瞑目的双眼!”
“希望死去的人能看透每个人的内心,从而能触动他们的心底,令他们可以明了些道理!”
从开始,赵曦让叛军抬着上官,就是想恶心恶心这群王八蛋,也算是给死去的这群傻蛋点安慰。
反叛,死去了的待遇也是丢弃在荒野或者乱坟岗。
让他们的下属抬着,死后再享受一下荣耀。
纯粹是一个恶作剧式的行为。
只是到了后来,他居然看到了那些抬着上官军卒的惭悔……那种纠结和懊恼的神情表露无遗。
所以,赵曦就替他们理了理,理了理这一路他们的心境。很好,真的很好。
关键是让自己给朝臣有了一个交代,还是个相当不错的措辞。
士大夫嘛,对于精神世界的要求还是很高的,最起码表面上是。
确实,早先听闻过太子殿下的演说,那都是口口相传,不同的人在转述时,文字不变,但所表现出来的气势和风格大不一样。
这一次,总算是见识了太子殿下这种宣讲的能力。
语气的抑扬顿挫,神情和手势搭配着,该激昂时激昂,该低沉时低沉,让所有倾听着都能沉浸其中,从而与太子殿下感同身受。
司马光是起居注,这样的奏对情形,他是在场的。
本来已经酝酿好了,就是一副相公们教诲太子殿下的画面,结果是这样!
这殿下的文采真的与盛名不符,关键是,司马光居然觉得这朴实的言语,更契合太子殿下所说的道理。
稍作修饰,这是一篇好文章!
然后他开始奋笔疾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