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弼对太子殿下的奏疏,还是相当感兴趣的。
但这不是他留下奏对的目的。
奏疏该看看,可看完了人还没走。
不但没走,连话也不说,继续盯着父子俩看……
唉!到底是老狐狸,在这点上,老爹还是要差一个档次的。
这不,老爹似乎感到愧疚了。
“富相,可否随曦出宫一趟?”
赵曦真不想看老爹这样。既然要透露,就没必要说一些留一些了,干脆全部敞开了,让富弼了解所有的流程和谋划。
“可。”
留下奏对的第一句话,还是就这么简单的一句话。
赵曦带着富弼,是从东宫偏门出去的,没用自己的马车,也没动仪仗。
出了大内,用那种陈旧的马车,一直到了汴梁城外,才换乘了新式马车。
这段时间,那怕是赵曦外出到工坊城,都是这样的。有富弼,他更得谨慎些。
商贾很少有人关注工坊城这边。这是钱监和军器监,别说不感兴趣,就是感兴趣,也有可能被当作细作给逮进去。
在这一大片,都不用护卫营操心,原本的军器监工匠,连同皇城司和新招的军卒,把这里看的死死的。
保密条例和保密协议,不仅仅关乎国朝机密,更是与自家生活息息相关的。
只要是军器监或者钱监的工匠和军卒,几乎全家都在为太子殿下的体系劳作。
比如毛线纺织,比如军用睡袋,比如护卫营的桌椅,比如马车作坊……
这些工匠,在汴梁城都算的上殷实人家了,谁也舍不得这营生。
都不用交代的,不仅仅是每日的军训不辍,就连工坊城的巡逻警戒,都自发自觉的在扩大范围。
还离工坊城很远,赵曦他们的马车,已经停了三四次,每一次都有人认真的查验王中正手里的牌牌,那怕是知道是太子殿下近侍,一样不曾懈怠。
“每次如此?为何上次朝堂诸公来此,不曾查验?”
“回富相,上次乃是朝廷诏令。日常查验,对任何人都不得松懈。”
“殿下也如此?”
“然,即便是吾进工坊城,也一样接受查验。因有人放过吾一次查验,被停岗停薪三月。”
工坊城,乃至赵曦折腾的所有营生,一律是制度为上。
还是在兑换新币时,听太子殿下说过轨道马车的规格,现在看到了,富弼才有了真实的感官。
怎么说呢,让他有些震撼。
马车的轮子他数了数,八排,也就是十六个轮子。整个马车几乎有两三间房那么大。
八匹马,从前往后,依次排开,而下面轨道的枕木间距,恰好是马迈步的距离。这就使马匹之间不至于相互接触和碰撞,并能保持统一的速度行进。
驭手驱赶着马,车轮卡在轨道上,马车快速的向前。
往后看,似乎就能看到另一辆马车的影子……
“翻车如何处置?”
“原本吾章程规定,是翻车后顺国道运送,这也轨道沿国道铺设的原因。”
“但在实际运行中,货物是分段监管,轨道也是分段经营。顺国道运送,势必增加人力物力的花费。”
“厢军中有名申天赐者,认为马车在起始不必满装。一旦有翻车及其他意外,可将出事之货物分装于后来车辆,而马车顺国道返回。”
“这样省去了沿路护送的人力,同时为节省时间。马车载重时,在国道上的速度,与在轨道上的速度,无法同日而语。”
这人的才能,不放在特定位置上,谁也看不出。
就像申天赐,在厢军,那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而在轨道运输上,连李诫和苏颂都赞叹。
“一车载重几何?”
富弼已经明了了,也看出了这是官家和太子的凭仗。
“百石左右,昼夜不停。”
“粮从何来?”
江浙两广是有粮食,漕运就是取自于该地。
没听闻江浙有这般大批量采购粮食,太子殿下这样的操作,很明显不是商贾所能比的,这般采买量,恐怕会导致江浙的粮价上扬。可是没有。
富弼对粮食的来源……
“安南!自红河转广南西路,或至大理,而后顺铜铁矿以及锰矿的运送路线,一路至荆南。”
安南?不是说蛮夷之地吗?为何在太子殿下这里,倒成了丰田之处。
“富相,安南一年三熟,虽耕种无序,却从无饥馑之患。其斗米三五文而已。”
再一次回到工坊城,看到一波又一波运送粮食的,富弼已经彻底清楚了。
“如今储备几何?”
“回相公,截止昨日,发往河北道二十余万石,发往京兆府五十余万石,均散布于沿路州府郡县。”
薛向负责分配,是按照朝廷户籍数的比例发运。
“殿下,接下来的粮食,发于常平仓……”
有这样的粮食储备,富弼认为完全可以开放常平仓了。对于百万流民齐聚汴梁……想想都是恐怖的境况。
他觉得让各州府安置,要比聚集在汴梁合理。
“富相,曦此为并无意赚钱。之所以仍然在储备,只是想给唯利是图的商贾一点教训。”
“发往常平仓可以。不过曦恳请朝廷施行平价粜米制,以丁口数量为基准,由州府郡县,按丁口发放凭证,以凭证为准,百姓可于常平仓,以每斗三五十至七十文,采买平价粮。”
“且,朝廷应颁布诏令,凡借常平仓平价粮而谋私利者,杀无赦,无论士农工商!”
又是杀无赦,富弼看了看赵曦,也没觉得不可,应对旱情如同应对地动类同。
“富相,莫看低商贾的贪婪,也莫看轻商贾的资金储备,更别低估商贾与朝堂的勾连。”
“殿下莫非认为弼对此会大肆宣扬?”
“富相言重了。曦对fā guó nán cái,发灾难财的行为厌恶。之所以前期如此行为,欲重手惩戒此类行为。还望富相支持。”
说是天灾,其实真正导致灾民颠沛的原因,说是人祸更贴切。
太子殿下所言的商贾,富弼清楚,其实指的是朝堂的臣工们。
或许贩粮的是商贾,而真正导致粮价上涨的,反倒是朝堂这些臣工的家里。
放眼天下,那个士大夫家里不是良田万亩?谁家没有囤积两三年的粮食?
若皆属忧国忧民,万不会出现流民颠沛之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