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过程,赵曦只是在看着,从段思廉进来时的悲壮,到最后变成了悲怆,赵曦都只是看着。
看段思廉的表演,看自家这些臣工的表现。
司马光和欧阳修应该是真的感性,甚至感性到了迂腐的程度……这就是俩文人,做不得宰辅。
富弼圆润,有韩琦和文彦博出面,他倒是像个旁观者。应该是对这场景一清二楚。确实是宰相的最佳人选。
韩琦和文彦博之所以出声,角色是一方面,更多的是在内心努力构建自己为国朝思量的屏障,从而坚定朝堂的决议。
倒是那个吕惠卿,位卑,尚不够在这场合出声的地步,偏偏他好像很不屑…~就是不屑,不管是对段思廉,还是对臣工,这种不屑很让人寻味。
“段王多虑了!我大宋从来不嗜杀,也无意要在大理杀成血流成河。”
“大宋派兵,是要歼灭大理的叛军,而不是让大理千里无人烟。当然,大军在外,若被袭扰不断,就很难做到秋毫不犯了。”
得赶紧拉回来。这时代的文人有个毛病,只要扯开什么事,就肯定扯个没完。
就连司马光和欧阳修都开口了,开始扯宗主国和藩属国的关系,从上古分封,一直扯到前朝节度使……真佩服他们的联想力。
赵曦不得不赶紧拉回来,打住他们显摆渊博。咱就事论事。
在实力面前,理由都是次要的。
“上国皇帝陛下,可是说大军不会残杀无辜?”
“自然!我大宋乃仁义之国,礼仪之邦,岂可做那等天怒人怨之事?”
“不过,我大宋遵循一个原则,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也就是说,没有抵抗就没有杀戮!”
赵曦感觉这话有点熟,很自然的就秃噜出口了。
段思廉知道,这应该是宋国的底线了。
可他更清楚自己的子民,怎么会不抵抗呢?
大理是在逐渐汉化,可毕竟那还是蛮夷之地。就是他们段家、高家、杨家等家族,也不过是白蛮,只不过是汉化程度高一些。
可整个大理,乌蛮比白蛮更多,占据的地盘更大。
对于中原,虽然不至于仇深似海,可几代征战,绝对不会有太好的印象。
高氏谋反可能没人掺合,可宋军入境,大理八九成的乌蛮都会掺合的。
而宋军……已经不再是早年的宋军了,山民却还是那个山民。
他都能想象到,那些山民,拿着自制的弓箭,抓着梭标,被一轮又一轮的火炮炸的粉碎……
“上国皇帝陛下,诸位相公,不知上国大军,可否同意让我的亲兵入大理,并昭告我领地内的首领,不要对宋军敌对?”
就等你这句话了!
不否认,段思廉也是在试探,试探大宋是要灭大理,还是真的平息叛乱,亦或是还有其他目的。
如果宋国同意自己的亲兵入境,并允许自己以大理王昭告领地的首领,就意味着,宋国还认可自己是大理王,自己以后还有可能回归大理,不至于被宋国圈养了。
同时,他也有自己的小心思,他的昭告,是告诉他领地的首领,以及对他友好的部落,宋军入境是他段思廉借兵。
这样,一旦最后宋军反悔,只会遭来山民无休止的骚扰。
宋军是厉害,但西北才是宋国的大患,不可能大军一直留在大理……
能做到大理的王,又是在那样复杂的环境里做王,段思绝非易与之辈。
这……愣了,都愣了,还发愁怎样提出这做法呢,段思廉居然自己提出来了。
再一想,都能想明白了。
这段思廉,很明显想多了。
“这个……这个问题,段王可以与政事堂商讨出个办法来。”
赵曦的这话,这表情,这说话时的犹豫和不确定,让段思廉不由的咯噔了一下。
难不成宋国真有吞并大理的想法?
宋国太祖曾说过:江山止于大渡河……
这吕惠卿倒还真有点意思。
吕惠卿也知道,他应该入了官家的眼了。
官家亲政,除了潜邸旧属,就是执宰重臣,国朝太多的臣工,官家是不了解的,也不知道各自有什么能力。
能在这时候让官家记得,有一个做事的印象,对于吕惠卿来说相当重要。
而这一次,他算是得到了。
若这一次,自己这能把官家的五项原则全理顺了……吕惠卿都能想象自己的前程,估计他可以不用王介甫的提携。
早些年,吕惠卿拜见王介甫,有仰慕王安石在士林名望的成分,同时,他知道像王安石这样特立独行的官员,迟早会一鸣惊人。
他有意搭上王介甫的车。当然了,两人在改变国朝现状的方向上是一致的。
现在嘛……吕惠卿觉得,只要他把大理这事做成了,即便还不能进入政事堂,那也只是个时间和资历的问题。
段思廉走了,去跟政事堂商量怎样发布诏令了。
赵曦临行前,专门提点了富弼一声,让这个吕惠卿全程参与。
这是个有手腕的人,并且目的性很强。
赵曦不在乎,有目的才更容易掌控,反倒是像欧阳修、司马光那一类的,除了钻牛角尖的劲,和在士林中的威望,真不好找弱点。
他们总觉得自己是对的,还站在圣贤的肩膀上指责你……想多了,不想了。
接下来,想一步步照自己的意思拿下大理,估计还有的烦。
“段王,你这是陷我吕惠卿于不忠呀!”
刚回大理段氏那个liú wáng的王府,吕惠卿就开始抱怨了。
“工坊城是何种地方?你不知道,可以到整个汴梁打听,那是重过大内之地。”
“我吕惠卿如此费心待段王,可段王又是如何回报我吕惠卿?见陛下?段王这就是去告御状了!”
“段王若不喜吕某馆伴,大可奏请官家,换了就是了,何苦多此一举?”
说的那叫一个真诚,连吕惠卿自己都有点相信了,神情、语气相当的到位。
“吕馆伴见谅,见谅啊……小王唐突了,实在是忧心大理之现状,更不想因山民乱为而坏了与上国之情义。”
这些话,没绝对的真,也没有纯粹的假。
吕惠卿如此,他段思廉也如此。
“上国火器之威,是吕馆伴陪同段某观摩,我大理子民血肉之躯,如何能抵挡火器之威?”
“段某能以大理王昭告子民,也能为上国大军避免些许麻烦。想必上国朝廷也会思量,而不予对馆伴不是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