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当然不可能就这么过去。
当天晚些时候,下诏以侍卫亲军马步军副都指挥使、左卫上将军巴宁泰为河阳保义行军都监,领七千兵马前往河南府平叛。
同时令河南府尹刘明暂领军粮转运之事,协调河南、河中、虢、陕二府二州。
意思很明显,军事上有巴宁泰,粮草后勤以及整体协调有刘明这个前宰相,这场平叛战争没有枢密院的事情了。
于是,昨晚那一场大火被拿出来说事了,三枢密四承旨皆被弹劾,尤以枢密使杨邠、枢密都承旨陈佑所受弹劾最多。
原本这次突如其来的战事该是杨邠稳住权位的最后机会,可惜枢密院被排除在外,这一下所有人都知道当了四年枢密使的杨相公要倒霉了。
不论是哪一行哪一业,总是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而这些热衷于锦上添花的人,往往也喜欢落井下石。
于是一份份奏章,从昨晚的枢密院起火,讲到前几天山陵事毕没有辞相,最远到周国刚刚建立时候汴京城出得一些乱子——再远就不敢说了,总不能拿前朝的剑斩本朝的官。
总而言之,言而总之,所有弹章汇聚成一句话就是:这个杨邠坏到骨子里了,根本不适合当枢密使。
同样的,某些看陈佑不顺眼的人也把陈佑的事情翻出来了,什么背主求荣的小人,媚上幸进的奸佞,胡乱施为的庸官,反正也是个黑得流油的坏家伙,这种人怎么能留在中枢呢!
这些都是中午吃饭的时候,陈佑从宋敏贞那里听来的,毕竟弹劾奏章都得递到政事堂。
吃过饭回到书厅,陈佑开始思考怎么写请罪的表文。
这一份表文,中心思想有两条,一个是按照赵元昌的要求,担下责任,主动请辞;另一个是为自己的那些罪名辩护,总不能任由别人泼污水。
陈佑这只是打草稿,写完之后还得让庞中和润色一下。
只不过草稿刚写到一半,就有仆役敲门,是杨邠找他。
陈佑将稿纸折了几叠放到一堆文书底下,来到杨邠的书厅。
此时的杨邠神色平静,似乎即将面对的不是狂风暴雨,而是风和日丽。
只不过陈佑能感觉到,现在的杨邠比昨天苍老了许多。
不是身体上的苍老,而是精神。
这种突然便老的感觉,陈佑也经历过,因此特别敏感。
“将明你准备请辞了么?”
杨邠骤然开口,倒把沉思中的陈佑吓了一跳。
回过神来的陈佑犹豫一瞬,决定实话实说:“不瞒相公,正有此意。”
杨邠看着面色坦然的陈佑,又问道:“你可甘心?”
对这个问题,陈佑只好沉默以对。
见此情景,杨邠好似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据那两个信使说,他们来到枢密院时,寻到一个匆忙赶路的仆役带路,之后就发现枢密院起火。只可惜当时两人状态极差,没记住那人相貌。”
杨邠说得轻松,陈佑听在耳中,心里却掀起轩然大波。
联想到倒在枢密院外围的信使最终被吴峦手下发现,或许火灾的原因已经显露出来了。
陈佑心中再次重新评估吴峦,他没想到吴峦会用这种阴谋诡谲的法子。
只是不得不承认,这法子虽然见不得光,但是很有用。除了没料到保义军谋反这件事外,完美的达成了目的,一下子把杨邠和陈佑都踢出了枢密院。
看到陈佑若有所思的神情,一丝笑容从杨邠脸上一闪而过,随即他道:“就这样,将明你先去忙。”
陈佑连忙起身:“下官告退。”
申时许,陈佑递交请罪奏章,紧接着离开皇宫,从现在起,他要在家中待罪。
当然,回家之前,他先去了两名信使居住的官驿,仔细询问两人昨晚的经历,果然如杨邠所言。
在接下来这段时间,陈佑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朝堂上的风波都与他无关。
除了等待之外,还需要安排好张昭、丁骁负责的那个简陋的情报网。
一想到这里,陈佑就忍不住叹息,只可惜枢密院内还没来得及安插人手。
当然了,情报这东西关系到未来,眼下最重要的是锦官府的那两个不定时炸弹。
保证锦官府稳定是外部因素,需要到达那里之后再决定如何下手。但是保证皇后皇子的健康,就需要提前准备了。
一想到这里,陈佑就暗自懊悔当初怎么不查一下各个时代的名医,这时候想找人也不知道要到哪里去找。
其实陈佑不知道,这个时间段在历史上留下痕迹的名医总共就三人。其中一个叫韩保升,就是他之前在锦官府见到那个编医术的男子。
另一个叫李珣,是蜀地出生的波斯人后裔,到现在有九十多岁,也不知道是不是还活着。
最后一个叫刘翰,今年刚到而立之年,正在沧州老家编写医书。
找不到名医,陈佑把主意打到小儿常见病的防治上。
只可惜,仔细想了又想,小孩生病大多都是感冒发烧之类的,只不过因为婴幼儿体质差,小病容易变成大病罢了。
想了一大圈,最终目光落到了天花上。
陈佑记得自己看到过宋真宗时期就有接种人痘的记录,虽然就是把天花病人的衣服烧成灰放在鼻子下吸,或者洒到伤口上。但现在提前研究牛痘技术上应该不成问题。
想到就做,正好提前回到家中没事干,直接拿起纸笔一边整理思路一边写一份章程。
当天散衙之后,冯道派家仆送来一封信,信上只有四个字:静诵黄庭。
陈佑本就是这等打算,得了冯道的信之后更是不准备出门,只是每天晚上叫来张昭、丁骁灌输情报知识,白天则请来民间大夫、朝堂医官讨论完善种牛痘的思路。
一连两天,除了依旧数量越来越多的弹劾奏章之外,没什么特别的事情发生。
杨邠或许是知道无法挽回了,在陈佑上了请罪奏章的第二天乞骸骨。
之后,在一天半的时间内,赵元昌和杨邠君臣二人完成了三辞三留的程序。
十二月十七日,杨邠罢相,赐魏州刺史,总算保留了宰相的最后一丝尊严。
至于陈佑,罢枢密都承旨,权知锦官府,限三日内出发,这怎么看都是被赶出京城的样子。
十七日傍晚,陈佑最后一次修改《请试牛痘疏》,他准备明日上奏。
正写着,书房外突然传来门房的声音:“门外有个姓魏的男子自称是主人的下属,想要求见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