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黎仍是不屑,没好气地道:“顾大人如不加害于在下,在下已然是感激不尽,今登门拜访,在下实在是彷徨不已。”陆黎恭恭敬敬拜了一拜。
顾雍可等不了,直接闯入客馆,e往内室而去。
陆黎连忙跟上,方进内室,顾雍已经找好了一把凳子坐下,静静地看着陆黎,陈记同来,二人注视着这个不明来意的老人。
“此行,乃是救你,并非杀你。”顾雍平淡着再说了一遍。
顾雍的神态十分自然,嘴角没有阴笑,面容上体现不出丝毫狡诈之气,陆黎这才问道:“你且道来。”
顾雍缓缓而来:“你我皆知,只有曹魏一日不灭,蜀吴之盟不可断。”
“这是自然。”陆黎答道。
顾雍继而道:“然边境摩擦加深,朝中上下皆仇视蜀中,恐怕刀兵相见之日不远矣。”
陆黎叹道:“宰相大人真是一语道破,我时时刻刻不在担心此事。”
顾雍抬眉,趁势说道:“陆将军,蜀军,已经攻下秭归了...”
一语成谶!
陆黎当即一怔,不敢相信地问:“此话当真?绝无可能,我大汉将军,怎会如你等一般急躁不堪,更不会得寸进尺!”
顾雍低首而笑道:“不瞒将军所说,是我东吴军士抗命出击,被贵军击溃了...”
陆黎此时所关心的自然不是胜与负的问题,而是蜀吴联盟能否继续下去,即便是联盟破裂,也万万不可在襄樊一线打起来,恰逢司马懿领兵进襄樊,如若南下,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击溃蜀军与吴军。
连忙问道:“吴军可有行动?”
顾雍叹了口气,答道:“陛下令陆逊与蜀军决战,我听闻还要调江陵守军。”
“江陵!?孙权他疯了吗?他难道不知道司马懿在襄阳吗?”陆黎一下子拍案而起。
顾雍:“岂能不知,只是无奈于陛下此刻已经听不进去劝...故我拂晓前来,通知你们。”
陆黎这才转换态度,恭恭敬敬地谢道:“多些宰相大人,但不知,您此行,可有避开那些埋伏之哨?”
顾雍骄傲地笑笑:“老朽于朝中并非一两日,跟各个将军也颇有联系,昨夜,我已经撤去了暗哨,今早我主恐怕便会遣军来拘捕你等,你等只需快快出城,城外,我已经布置好了快船,供你等回蜀。”
身旁的陈记听的满脸感激,不由得插嘴问道:“顾雍..你为何要帮助我们?”
顾雍缓缓起身,挺直了有些佝偻的身躯,刚正道:“我并非帮你们,而是在帮蜀吴联盟,当今局势,蜀吴不盟,必亡,还需两家精诚团结才是。”
“如此一来,您恐怕...”陆黎有些发愣,他想象不出,为什么一个素未谋面,不曾相识的花甲老人,一个纵横朝廷的政治家会这样帮自己。
后果...难以想象。
轻者,打入监狱,永不复出,重者,夷灭九族...
这种行为,已经是妥妥的投敌了。
顾雍当然知道陆黎要说什么,话锋一转道:“此行,我还有另一个要求。”
“大人请讲。”陆黎道。
“你们回蜀地后,定要竭力劝阻罗宪,叫他适时后撤,切勿同吴军大战,以致于两军两败俱伤...”顾雍有些吃力地说道,话出口后,干瘪的面庞已经憋的通红。
“自然,自然,老先生一片赤心,令在下十分敬佩,江东有如此大义之人,实属江东之幸也。”陆黎站起身,深情地拜了两拜。
“时候不早了,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你等着便衣执此通关令牌,一路上,定然畅通无阻,定要在蜀吴大战前回到蜀中。”顾雍颤颤巍巍地从怀里摸出了一块热乎的木牌,上面秀丽地刻着“令”字牌。
“莫非...这就是宰相专执令牌?”陆黎接了过来,一脸惊异,一副不可思议地看着顾雍,只见顾雍含笑而视,乃道,“大人大义!非在下之所能望及也!”
言罢,顾雍简单地向陆黎交代了一下过往路线,遂送别了便装出发的二人,自己一人静静地找了塌沿坐下,贴着墙壁,轻咳起来。
天明。
孙权亲自带着虎贲军包围了客馆,四面围住后,先将破门而入,转入内室,大惊,发出一声惊叫。
孙权听见叫声,带着人冲入,皆大惊。
屋中之人,不是别人,正是吴国宰相,顾雍。
此时的顾雍已经满脸通红,靠着墙,咳嗽着,干瘪的手随着身体地震颤一上一下,十分生硬。
“顾雍,你怎会在此,蜀使呢?”孙权责问道。
顾雍缓缓直起身子,端坐着,“咯咯”轻笑两声,有气无力地答道:“陛下...老臣已经将蜀使二人送还蜀地了。”
“什么!?”孙权大惊,心中怒意平地而起,一下子达到了最顶峰,怒斥道,“元叹!孤提拔你为一朝之相,乃是见你才能出众,受百姓之爱戴,而今竟做出卖主求荣之事!”
“陛下!”虚弱的顾雍拼尽力气挤出了最后的铿锵,他的眼睛瞪得很圆,那一撮小胡子此刻已然显得坚挺,“老臣无心卖主,乃是救主,蜀吴之盟,断不可坏,如坏之,则荆州必失!”
孙权气不打一出来,却念及顾雍乃是朝中重臣,语气太重空生变故,乃责问道:“如若曹魏并未派兵南下,你又如何?”
顾雍愤慨道:“砍臣头颅!诛臣九族!”
话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孙权不便追责,挥挥手,生硬道:“元叹啊,孤也是念旧情的,你老了,孤不忍杀你,且回乡养老去吧。”
顾雍放声大笑,但更像是自嘲。
而孙权,叹了口气,领着队伍撤出了客馆,返回朝廷,一面下令要堵住蜀使的窜逃,一面向群臣宣布,罢黜顾雍。
布令初下,群臣震动,纷纷出来劝阻,顾雍于江东德高望重,深得民心,一旦罢撤,会生变故。
孙权浑然不顾,怒斥群臣道:“孤少了一个顾雍,莫非就坐不稳这个皇位吗?”
此时,有一个老人,佝偻着身子,蹑手蹑脚地将自己相印悬挂于府中,以布锦所系,又留下一封书信,遂缓缓挪步于府前,行至府前,再度回首,望着这个幽静的小院,顾雍长叹一口气,苦笑了数声,终于别过头,来到街上,登上孙权唯一给他留的一架马车,登上车,命令车夫赶路。
至建业城门处,竟有数万百姓送别,顾雍乃含泪告别,随即出城,途中,咳血不止,舟车劳顿之际,这位花甲老人,病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