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李之藻、王德完这些科举出身的学霸不同,赵士桢连举人都不是。
赵士桢捐了个监生,然后通过太监往宫里带了把扇子,万历看到扇子上的字,十分欣赏,便封他做了鸿胪寺主簿。
显然,这是刻意钻营的结果,否则,便是不讲概率学了!
有明一代,举人、监生都可以做官。
明初的时候,百废待兴,大量位置空缺,急需用人,国子监便是官员的培训基地。
到了中后期,科举人才逐年累积,官位便不够用了,官场上也形成了鄙视链:监生被举人鄙视、举人被进士鄙视,北方的进士被南方的进士鄙视,庶吉士看不上六科、六科看不上御史、御史看不上地方官
很明显,监生位于这条鄙视链的末端。
万历六年,二十六岁的赵士桢靠一把扇子做了从八品的鸿胪寺主簿,一直干到万历二十四年,干了十八年,方才升了一级,升为从七品的中书舍人,入值文华殿。
在这个位置上,赵士桢又干了七年,一直到万历三十一年,五十一岁的赵士桢还是从七品的中书舍人,最后因为卷入妖书案,吓得辞官还乡,结束了这段并不成功的官场生涯。
“微臣便是赵士桢!”
赵士桢面露犹豫,待看到常洵又要转身离开,连忙向左右飞快的看了一眼,急急道:“微臣昨日读了殿下的雷电启蒙,今日又读到论引雷旗杆的原理与避雷针的作用,文中所述种种,让微臣大开眼界,只是微臣愚钝,尚有许多不解之处”
“咦!”
常洵本以为赵士桢与其他人一样,都是见到自己,不得不前来行礼,其实恨不得离自己远远的。
没想到赵士桢竟然主动跟自己说话了!
一时之间,常洵竟有些感动涕零。
终于有人愿意跟他说话了
穿越者混到他这个份上,也是呜呼哀哉!
别人谁不是王霸之气一发,应者景从?哪里会像他这样,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
常洵露出微笑,转过身亲切的看向赵士桢:“赵大人觉得那两篇文章中所写的内容并非胡说八道?”
赵士桢连忙点了点头:“微臣愚钝,尚有许多不解,亦不能断定文中所言尽皆正确,但雷电启蒙中所述的一些现象和试验,微臣试着做了几种,确实如书中所说!”
赵士桢说道:“以微臣浅见,书中论述,有理有据,论证严谨,即便尚有存疑之处,亦可肯定不是胡说!”
“哈哈!”
常洵顿时心里大爽:“能得赵大人认可,这番努力总算没有白费。”
“殿下言重了!”
赵士桢客气地躬了躬身:“微臣还有很多不解之处”
“来”
常洵伸手拉住赵士桢的手臂,好像生怕对方跑掉一样:“你有什么不解之处,尽可以提出来,待我慢慢与你解说!”
赵士桢确实挣了一下,但是没敢用力,很快便让常洵拉回到刚刚议事的那间朝房,现在那里的人都已经走了,房间空了下来,正好方便他们说话。
李奉等人刚刚收起的黑板等物重新摆出,常洵又吩咐他们准备茶水,准备与赵士桢长聊。
在此过程中,常洵一直在观察赵士桢。
很快,他便心里有底了。
一个能用一把扇子直接让皇帝封官的人肯定不是政治白痴,他很清楚与朱常洵接触意味着什么,当常洵拉他的时候,赵士桢的身体、动作明显有些僵硬。
他还紧张地向左右看了看,似乎很怕被人看到一样。
进了房间以后,赵士桢明显放松下来,但还是很紧张。
紧张、局促,犹豫中还有点决绝――这显然不是因为等会儿要提问,赵士桢又不是雏,他都四十八岁了!
原本,朱常洵还在想,赵士桢是不是在送出那把扇子的二十二年后,打算再搏一次
现在看来,是他想多了。
就算赵士桢想搏,朱常洵未必能帮他升官;而就算他能帮赵士桢升官,内阁首辅都能被弹劾下台,更何况他这个监生出身的七品小官?到时候,面对举朝上下的弹章,赵士桢不但升不了官,连官都没法做,还得留下一片骂名。
赵士桢并非想投机,这次相遇应该只是偶然,然后赵士桢忍不住想问个问题,便让常洵强拉进来!
常洵有点灰心,不管是李之藻,还是赵士桢,他们都不想跟自己接触。
不过,他很快又振奋精神,学霸就是要做有挑战的事!
赵士桢对科学好奇,那便紧紧抓住他的好奇心!
常洵调动资源库,快速翻阅赵士桢的奏疏和文集,了解赵士桢的为人和学识,试图从中找到说服他的方法。
“赵大人的神器谱对火铳的看法颇多真知灼见,尤其是对火铳性能、优缺点、制造工艺、使用方法的总结颇为到位,几种新式火铳的设计,也颇有可取之处”
赵士桢端正了一下坐姿,常洵竟然读过神器谱,显然让他深感意外,又与有荣焉!
常洵见状,不禁更有把握,这叫“投其所好”。
常洵笑着说道:“不过,赵大人对火铳的认识,依然还浮于表面,并未能细究深层次的道理,譬如火药为何能推动火箭、弹丸飞行?弹丸飞行为何呈曲线?弹丸的射程与火药有何关系?”
赵士桢面露思索,紧张、局促等情绪很快消失不见。
“殿下说的是!”
赵士桢拱了拱手道:“赵某才疏学浅,虽也曾思考过这些问题,并有一些总结,但于细节之处,依然有许多不解。”
明代对火药配比、弹道射程已经出现一些总结,但对火药的认识,依然停留在“五行论”与“君臣佐使论”的哲学探讨,对于弹道射程,则停留在经验与统计层面。
赵士桢颇为热切地看向常洵:“殿下刚刚提及的这些问题,是否皆已知悉?”
常洵点了点头:“略知一二。”
赵士桢微微一怔,旋即起身长揖到地:“恳请殿下赐教。”
“赵大人不用多礼!”
常洵伸手扶起赵士桢:“赵大人也是好学之人,应当知道我辈的心愿,便如赵大人著神器谱,既希望朝廷能够采纳,以利国家,亦希望同僚接纳,可共同探讨,再获提高,便如伯牙子期,高山流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常洵推心置腹,这是动之以情:“外廷视常洵为仇寇,常洵作雷电启蒙,诸多大人不读其书、不辨其理,便指斥为妄谈,赵大人肯听常洵的妄谈,常洵亦感激”
赵士桢直起身子,恰好对上常洵的眼睛。
刹那间,赵士桢差点要哭。
他感受到了真诚,确认过了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