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意识到科场舞弊的严重性之后,李伟也知道周楠是个说得出做得出的人,不敢大意,急忙命儿子李高去王府禀明其中的厉害关系,将李妃请了过来。
此事情甚为要紧,父子二人被李妃赶了出来,气恼地坐在凉亭里等候。
李伟越想这事心中越气,尤其是儿子竟然出钱出力贴补大姨子家,简直就是不可原谅。
一怒之下,李老先生就一口小畜生小畜生地骂起来。道:“孙家以前是怎么对咱的,难道你不知道。爹爹当年落魄的时候,你看看你姨父姨妈那副样子,简直就是施舍叫花子。劳资现在想起来气还不顺,你这小畜生竟然自掏三百两银子出来给他买前程,真是个败家子。”
李伟被父亲骂得心中窝火,顶嘴道:“爹爹你心眼也忒小了,当年若不是姨夫他们我父子三人只怕已经饿死了,这恩情是三百两银子能报答的吗?你说我是败家子,这家里的的生意哪样不是我在出力,我自用我的钱,于旁人无关。”
李伟大怒,抬起手就要抽下去:“旁人,你老子是旁人吗,忤逆不孝的畜生。”
正在这个时候,周楠从那头走过来,笑着一拱手:“李先生和李大人在闹着玩儿呢?”
李高冷哼一声:“你这小人?”
周楠诚挚地说:“李先生,李大人,过去的事情就算是过去了,得罪之处还望不要放在心上。以后大家都是好朋友,还有打交道的时候。”
李高骂道:“谁跟你是好朋友,有多远滚多远,我不想再看到你。”
“将来的事情谁说得清楚呢,哈哈,告辞,告辞!”周楠也不生气,逍遥而去。
他刚走,一个下人就过来:“禀老爷,大公子,表少爷来了。”
二人一楞,表少爷不就是孙新,他不是被周楠拿了吗?
顿时,心中感觉到什么地方不对。
孙新是个二十来岁的年轻人,大鼻子厚嘴唇,显得憨厚。实际上,他也是个老实人,读书也不成,都一把年纪了才勉强中了个秀才。
见到二人,忙上前施礼:“见过姨夫老爷,见过表弟。”
孙新从小和李高、李妃姐弟玩大的,感情极好。
李高忙一把握住他的手,急问:“表兄,姓周的小人没为难你吗,怎么这么快就被放出来了?”说着他又恨恨道:“亏得姓周的畜生识相,否则若是伤了你一根毫毛,愚弟绝不与他甘休。”
“什么周大人,什么放出来了,我好好的,你说什么却是听不明白。”孙新一脸的迷惘。
看他模样不似作伪,李家父子也奇怪了。
李高:“你真没被人抓,那你怎么进城来的?”
“我好好儿的怎么可能被衙门里的人捉?”孙新道:“今日我本打算在家温习功课,刚起床就有两个道录司的差人过来,说是寓居京城的大名士王元美士贞先生在京城三清观和人做文会,听闻愚兄的道德文章,就下了秉帖请我出席。因为时间紧迫,走得匆忙,倒忘记给家里人交代了。想必你们看到公人登门,误会我犯了事。”
说到这里,孙新满面亮光:“能够得王元美垂青,那是我辈读书人无上的荣耀。那雅集,来的都是京城一等一的大学者,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开眼界了开眼界了。文会做完,小侄心乡既然已经进了城,不如来给姨夫请安,顺便再看看表弟/”
李家父子面面相觑,好象明白了什么。
王元美王世贞不就是周楠的老师吗?
孙新以往不过是一个落魄秀才,加上人老实,在士林里属于人见人踩的角色,王世贞这种文坛领袖就是他心目中的神。
他还处于极度的兴奋中:“今天的文会真精彩,元美先生还问了我的名字,是什么地方人,平日里读过什么书。他在士林中那么高的地位,竟然对我这个小辈如此和气,真道德君子啊!”
说到这里,他眼睛竟有点湿了。
李家父子一阵无语,良久,又同时骂:“这个小人!”
孙新突然怒道:“姨夫,表弟,我可是尊敬你们的,可你们不能骂先生,你们这样做是不对的。”
“不不不,不是骂王世贞。”李高连连摆手。
正要解释,一个小太监就过来说李妃娘娘请李老先生和李大人过去说话。
“啊,表妹来了,我得去看看。说起来已经五年没见着她的面,甚是想念。”孙新高兴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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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木有请不知有何吩咐,可是盐引的事有眉目了?”晚间,在周楠的书房,武新化问。、
周楠点点头:“已经走通路子了。”
“太好了,我就知道司正有手段,我这就去和其他几个股东商议此事。子木放心,该你的那份绝对少不了。”武员外兴奋地搓着手。
“都是淮安人,亲不亲故乡人嘛,应该的。”周楠随口应酬,思维突然发散,这姓武的和师娘子有私情,我和师娘子也不可描述,再加上阿九的舅舅,还有段提学。大家都是同情兄,这关系乱得呀!
“对,这东西你看看。”说着话,周楠就将史文将从卖题人那里赎回的欠条递过去。
“这个……”
周楠笑道:“武兄做事也太不牢靠了,这可是天大把柄。若那卖主别有心思,又或者有人欲害本官拿到这张欠条,事情就麻烦了。”
武新化做为一个老商贾,本就是个精明人。仔细一想,就明白这其中的厉害关系,忙赔罪:“是在下考虑不周,司正放心,等下我就叫人把那一千两银子给你送来。这是我的一点心意,如何能让司正破费?”
周楠很满意他的态度,如果这姓武的不肯出钱,盐引的事情自己也不会同他提起。反正他就是自己的白手套,这年头,三条腿的蛤蟆不好找,两条腿的人满街都是。
“好,那本官就笑纳了。现在咱们说说盐引的事,武员外,你那边一共要多少引?”
武新化忙道:“我那边一共有四个盐商想走门路拿引,合一起有九千。”
周楠摇头:“九千,实在太少,武员外你也就这么点眼界?”
武新化心中一动,喜道:“司正若有意提携我等,没齿难忘,那么是一万?”
周楠微笑摇头。
“一万五?”
周楠还是笑而不答。
武新化抽了一口冷气:“不会是两万引吧?”
“你胆子还是太小了些,一共十万引。”周楠淡淡地说。
“什么,十……”武新化手中的茶杯子掉在地上,摔得粉碎。
十万引,都半纲了,这怎么多盐引也不知道将来会制造多少富甲一方的大富豪。
这周大人的神通竟广大这样,遇到这么一个贵人,合该我武某人发达。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
周楠突然一笑:“武员外,你以为这七万引盐引子都是给你们的。咱们老家有一句大俗话是怎么说来着,麻雀吃豌豆,下一句怎么讲?”
武新化:“司正的话在下不明白,还请明示。”
麻雀吃豌豆――眼睛大,小。
其意是指某人眼高手低,存有非分之想,德不配位。
这已经是很不客气的话来。
周楠低声道:“实话同你说吧,能够拿到这么多盐引的人自然有深厚的背景。据我所知,武员外和你的同伴也都是普通小盐商,在场面上也没有人。就算我将这十万引盐都给你,你不觉得自己像是三岁小儿怀揣千金过闹市吗?意外之财,得之非富,我这也是为武兄好。”
就在下午的时候,李高亲自来周府拜访。
周楠和这个曾经的仇家开诚布公的共商大事,进行了愉快为和谐的交流,达成一定共识。
李妃说两淮盐运使是王府系的老人,两淮巡盐御使是李春芳李阁老的门生,到时候让李阁老修书一封带过去就是,也算不得什么。
不过,五万引实在少了些,加成十万。
这其中的股份是这么分配的,周楠拿三万,李家父子拿二万干股做为日常用度,李妃拿五万。
但如此一来,周楠每年都有几万两的入项,他已经相当的满足了。
一个盐业的利益集团已经初具雏形。
李妃,果然好气魄啊!
听到周楠提醒,武新化心中一凛。是啊,其实两淮盐商集团也有阶级之分,大盐商和小盐商泾渭分明,登记森严。
一般来说,家里曾经有先祖做过官儿,在衙门里有点门路的,每年也只有两三千的盐引,这样的人只能算是地方缙绅,就好象是武新化这种。
一万到两万,则是中等盐商,这人通常都是地方豪门,家中有人在朝中做官,品级还在四品以上。
两万以上,就是顶级商贾了,通常这种人都有部堂级背景,说穿了就是人家的白手套。
可笑自己一个小小的商贾,却做十万引的美梦,将来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
看来,周楠今天叫我过来并不是想羞辱我武新化,而且别有用意。
武新化何等精明之人,立即道:“司正和站在司正后面那人若是有在下需要效力的地方尽管说话,敢不实心用命。”
和聪明人说话果然不费劲,周楠心中赞了一声,这厮倒是痛快:“我会在扬州办个商号,那么多盐都需要分销出去,这事可以交给你来做,到时候少不得分你一成利。”
武新化大概估算了一下,自己最后得到的利润和以前相比多了五倍的利,怎么不肯。虽说是给人家打工,可有周楠后面那天大背景,官府那边也少了许多麻烦,何乐而不为。
这可是攀上朝堂贵人的天大机缘,如何能够放过?
为了五倍的利益,至于其他几个同伴所托,我武某人管他们去死,自然要一脚踢开。
他也不废话,一作揖到地,真心实意地感激涕淋:“多谢司正提携。”
周楠将他扶起,将几封信递到他手头,道:“这里有三封信,一封是内阁阁老李春芳写给两淮巡盐御史的;第二封是司子监祭酒高拱写给两淮盐运使的;第三封则是我的家信。你明日就回淮安,和我妻子还有岳丈一家去扬州,把摊子给我扯起来。”
武新化心中震撼:周楠背后那人究竟是谁,连内阁辅臣和国子监祭酒说不定就是未来的内阁首辅都说得动……他不敢再想下去,恭敬地将信接过去,贴身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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