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血。
到处是火光。
满眼全是死尸,有老人的,有孩子的,有男人的,有女人的,也有女真人的。
死人死马堆起了一堵墙,甩着小辫的人与明军隔这堵墙拼杀,死了的就趴在墙上。
不知不觉,墙居然渐渐增高,马都跳不进来了。
混战中,也不知道皇太极来了多少人马,似乎每个人都像是敌人。
反正,李窝头就认准一条,看见脑后甩着辫子的人就砍。
他身上也有伤,可只有麻,感觉不到疼,浑身上下溅了一身血,一身泥。
血是红的,可泥却是黑的,二者混在一起溅进嘴里,一股子腥臭,让他干呕。
双手持一对儿女真人的马刀,刀已砍缺口,刃牙飞蹦。
他已眼睛血红一片,斜刺里一名女真人连人带马滑倒在泥塘里,他马上跑过去想砍死他。
呼,一锤打得他门牙飞出半颗,满脸血污,眼前金星直冒,可他不敢护脸。
他使劲睁开打肿的眼,见一个壮健的后金女真人手持骨朵锤朝他大叫着冲了过来。
他也狂喊着,上去一把抢抱住那人粗壮的小腿,往怀里一拽,扑通两人一齐滑倒在泥潭里。
那家伙的肋下被李窝头趁势扎了一刀,这一刀扎得很深,冒着热气的血不停的往下流。
可李窝头也好不到哪去,他的背上挨了两锤似乎骨头断了。
他被一脚蹬飞出去老远,再次站起时,已是一个泥人。
刺骨的疼痛几乎让他站不住,腿不停的哆嗦,可是他不敢大意,脚下已是血浸透的泥潭,不住的打滑。
他猛然向前一刺,对方躲过了这一击,可他脚下一绊,被死马绊倒在地。
刚想起身,对方一脚狠狠的跺在自己的头上,顿时脸被埋进了污泥之中。
冰冷的泥水,呛得他几乎窒息,眼前黑暗一片,口中腥咸一片,似乎是鲜血的味道。
那是死亡的味道。
他好害怕,那一刻他害怕了。
他好想乞求对方,把脚松开,放了自己,想跪在他的面前,一遍遍的恳求他,自己只想回家。
可是对方的脚,是那么的无情,死死的踩着他的后脑勺。
那一刻,周围的世界都快要寂静了,耳朵已被污泥塞满,听不见任何声音。
任凭他怎样挣扎,都无济于事。
他就好像是一条濒死的鱼,离开了水,被扔在岸上,尽管拼命的张嘴,吸进嘴里的全是泥,冰冷而腥臭。
他在想,那家伙一定已经挥起了骨朵锤,下一步就会把他的脑袋,当核桃砸了。
就在他快要绝望的时候,突然踩着他脑袋的那只脚终于松开了。
他被人搀了起来,不住的咳嗽,把嘴里的烂泥都吐了出去。
直到这时,他才看到,救他的人,是钱老镖头,也是自己的师傅。
那个女真武士,带辫子的头颅滚落在了一旁,一对儿死鱼眼,仍然怒目圆睁的正瞪着自己。
“你没事儿吧?”
钱老镖头也是一身的污血,他身上那白衣胜雪的长袍,被血浸透了。
就连他那银白的胡须,也溅了不少的血。
他爱怜地看着李窝头,就见这家伙,一脸的黑泥,一身全是伤,这么小的年纪,同龄人只怕还守在父母身边撒娇。
本以为自己生死边缘救下他,一定会吓得哇哇大哭。
可李窝头转过头对他说的第一句话竟是,“师傅,我悟透那心诀了,你见我打死的那个人吗?”
“见了,打得不错,可你为什么打马眼,而不打人?”
“那家伙穿着一身的重甲,在马上驰骋,我实在是没有把握,马眼睛那么大,反而好打一些!”
不能不说李窝头非常聪明,知道自己刚刚学会,手头上的劲力与准头还差些火候。
打马眼当然就相对容易很多,能够在紧急生死关头时,做到灵活变通,这也是非常不容易的,自然更惹钱老镖头喜欢。
就在这时,远处响起了鸣锣声,这是后金军收兵的命令。
其实女真人此时再来一波攻击的话,此城也就破了。
此时不知不觉之间,已经战至黄昏,四下里暮色苍茫。
女真人在城里城外丢下了不少的尸体,如同来的时候退却也是那么的快。
就见离城不远处,女真人扎下了一座又一座的大营,营寨扎得很整齐,横平竖直,一看就气象森严,不同凡响。
最中间的,就是用虎皮,熊皮,还有狼皮,缝制的中军大帐,把帐顶上插着一面狼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不用问,这就是皇太极的大帐了。
四周营门两边,耸立着高高的箭楼。
不能不说,皇太极此人的确不同凡响。
只需从这安排的井井有条的营垒,而且这一切都在短时间内布置完毕。
骆思恭,刘大刀,在城头上看到这里,不禁心中哀叹,摇了摇头。
“省吾兄,这皇太极怕是日后会成为大明的劲敌呀!”
“是呀,反正我是比不上,一代名将李如松或许和他有一拼,可惜,天妒英才!”
两个人看到这里,不禁长虚短叹。
忽然,敌营大门一开,有一个女真骑兵,背后插着一面白旗,后面跟随几骑,策马而来。
一旁的胖游击满脸的震惊,急忙命令,“快,弓箭手准备!”
几十个已疲惫不堪的弓箭手,神色立刻紧张了起来,却被那骆思恭抬手阻止,一脸镇定的回答道:“都别紧张,他不过是下书的使者,全部把箭放下!”
果然正如他所料,那几个骑兵,来到了城墙下,为首那人用满语叽里咕噜了一遍。
另一个人用汉语高喊道:“我家世子殿下有令,给你们一个晚上考虑时间,马上,立刻,把凶手交出来,否则,天亮之后定然踏平此城,到时候绝不会留下活口!”
紧跟的一个女真武士,张弓搭弦,嗖的一箭射来,吓得众人连忙低下头。
那箭的劲力真大,砰的一声,钉在了残存的木柱子上,箭尾犹自晃个不停,箭簇上有一封信。
不能不佩服,女真人的弓箭,离的老远,就射上城墙,还专门擦着众人的头皮上过,劲力之强,精度之准,无不让人胆寒。
等他们反应过来,在抬起头时,那些女真人已经打马远远离开,消失在夜色之中。
那信,本来用汉字书写就够了,又写几行鬼画符的满文。
皇太极历来讨厌别人说他只是个武夫,一旦有下书的事情,每次都多这么一道手续。
满文自然谁也不懂,可那汉字书写极为僵硬,却也见功夫,写的还算不错。
只不过笔画勾转之间,杀伐气十足。
信的内容,大致和下书人的说法是一致的,言明自己带了五千兵马,后续还有两万人马将陆续赶来。
这么多人来,主要目的是为了攻打沈阳,报仇之事,也只是顺手为之。
紧接着他还写明,被杀的额附脑袋被砸烂而死。
他又一再言明,只要把那砸烂额附脑瓜的那个人交出来,就绝不会伤害其他人的性命。
当时看这信的时候,城头上有很多人,在一旁偷悄悄的观看,信的内容也不胫而走。
一时间,这消息传遍了全城,登时人心浮动,议论纷纷。
这其中就包括那个胖游击,他当时也在一边,偷悄悄的瞄了几眼。
更何况那下书的人,也已经把条件,大声诵读,城内的那些难民和士兵们,又都不是聋子,哪个能听不清楚。
一时间,每个人的脸上表情复杂了起来。
但这个细微的变化,骆思恭并没有察觉到,他只是把信撕碎,随手扔在了甬道边。
他冷冷一笑,“这只不过是离间计,这家伙,三国演义一定没少看!”
说完这话,他和刘大刀便转身走了。
可是他们走后,有人就偷悄悄的将那撕碎的信重新粘结在了一起。
很快这封信在城中所有幸存下来的人手里,来回传看,人人都知道了皇太极的条件。
原来,人家只是要求交出凶手。
那那凶手是谁呢?
当日在城头上,城下的人们,几乎都亲眼所见,砸烂女真人脑袋的那人正是李窝头。
这意味着,只要把李窝头交出去他们就会活命。
虽然大家都不知道,皇太极的为人,而那鞑子从来也不是说话算话。
他们往往攻打一个城池,本来事先说好,只要投降就不会被屠城的。
但往往是,如果不投降,城池被打下来,城中的居民是一定会遭到屠戮。
可要是选择了投降,城中的居民则是不一定会遭到屠杀。
一切都是在他们的两可之间,可是这在城中的人认为,完全可以一试。
毕竟交出一个十二岁的孩子,对于他们来讲,实在是无关轻重,要是万一皇太极会说话算话呢。
即使皇太极不守信用,杀了那个孩子,再来攻城,再做打算也不迟。
几乎所有的人都这样想。
当李窝头因为厮杀了一天,半夜累得沉沉睡去的时候,一根粗大的麻绳,悄悄的将他捆住。
使劲那么一勒,李窝头因为疼痛而醒了,刚一睁眼,就被一团乱麻布死死的塞进嘴里,只能哼哼,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一共五六个人,为首那家伙他认出来了,是那个叫罗汝才的乱兵。
“小爷,牺牲你一个,幸福千万家,您也别怪我们哥几个……”
罗汝才一脸狞笑道。
众人七手八脚把他捆在了凳子上,他就见旁边有个满脸泪水,一头白杂毛的老太太,跪在他的面前,不住的磕头。
“小壮士,你就委屈委屈吧,来世,我们这些人给你做牛做马,再来还你的债,你就孤身一人,我们都拖家带口,求求你,你就去死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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