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廷弼见过骆思恭,刘大刀,是他二人都是从死人堆里面爬出来的,脸上的神情自是沉重。
直到见到门板上抬着的李窝头,见这家伙不过也是一个孩子而已,受的伤却是极重,他不禁有些纳闷。
骆,刘二人见到他的神情,忙向他解释道:“大人,你可别小看了这孩子,如果不是他,我们根本就逃不出抚顺关啊!”
他听这两个人这么说,更是一脸的困惑,紧接着两个人,将遇到李窝头的大略情形对他讲述了一番。
顿时熊廷弼丽的脸上露出了万分惊讶的神色,眼神之中满是欣赏,看到他伤的如此严重,又是一脸的心疼。
李窝头虽然不知道眼前的这位大人到底是谁,可是骆,刘二人对他毕恭毕敬,可想而知,他的官职一定比他二人还要大。
他本想挣扎起身,奈何郎中已经牢牢的用绳子将他捆在门板上,就怕他乱动。
熊廷弼连忙摁住他,双眸之中充满了怜爱之情,很是感慨的说道:“临来之时,我的朋友故旧纷纷劝我不要来这是非之地,其实皇上也不愿意派我!”
骆思恭明白熊廷弼说的这话完全是实情,因为万历皇帝知道他的才干,本来是想留给自己儿子用的。
他沉痛的点了点头,“如今辽东的局势实在是太坏了,先生不能不出山啊!”
“哎,我老熊哪点儿都好,就是一个字儿,急性子,容不得别人,别人也容不得我,也因为如此常常得罪人!”
“大人休要再说这话,我们临逃出来的时候,那皇太极的几千人马,已经到了抚顺关了,说是后面还有几万人马,这一次努尔哈赤,对着沈阳城可是志在必得啊!”
骆思恭把眼下面临的威胁及时的告诉了他,好让他警醒。
熊廷弼叹了口气,他的眉头深锁,叹道:“怪不得,在我之前的唐恒,走到了虎皮驿,就哭的掉头往回翻了,至于其他官员,吓得不敢再往前走了!”
刘大刀听到这话以后,十分恼火,臭骂道:“他们个个都是嘴上功夫,正要让他们拿真章的时候,一个个都抓了瞎!”
熊廷弼,听到这话以后冷哼一声,转过头来看着李窝头道:“我看他们还不如你,不如你这个孩子,你别看他们一个个,高居庙堂之上,不过是一个个带着官帽的狗,只会汪汪乱吠!”
李窝头听他这么比喻,立刻就被他逗笑了,“大人可别这么说,人家都是一个个读书人,都是十年寒窗苦读上来的呀!”
“哼,我老熊也是一个读书人,可自认为,这朝堂之上,从来就是一些耍嘴之人,缺乏干事的人,这年头,朝堂之上都是一群骂将,真正能干事的人,也被这些人骂的不敢干事,因为不干还无罪,一干就左右不是人,时间一长,到头来朝堂之上,全是一群耍嘴皮子的人!”
熊廷弼的语速很快,李窝头只说了那么一句,他就抱怨了那么一大堆。
他觉得朝廷之中不可能都是这样的人吧,可是骆思恭和刘大刀两个人,听到这话以后深以为然。
说话间,一行人就来到了沈阳城内,很快就到了辽东经略府。
老远就见到辽东经略杨镐,他已经自动脱去了官衣,一脸的惨然,跪在了雪地上,周围都是他的幕宾,也是一个个神情黯淡。
熊廷弼见到这一幕,他们几步赶上去用双手把他搀起,可他却神色凄惨的说道:“见到你来,我已经猜到了,说实话,我冤啊!”
此时骆思恭和刘大刀出现在熊廷弼的身后,此情此景荡然扬高有些安慰连忙双手,先抓住他们二人的手,几乎泣不成声的说道:“好在你们两个人,从鬼门关里回来了,这可真是万幸!”
此时的刘大刀见到杨镐,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怨还是该恨,临来之前早就想要找到杨镐,质问他为什么要挑一条最难走的路刁难自己。
那只那杨镐不等他问,便转过头来对他,柔声说道:“省吾,我知道你想问我什么,我就是再糊涂也不会拿国家大事开玩笑的!”
显然刘大刀对这个回答不满意,还想问他,却被熊廷弼拦阻道:“这事情怪不了他,要怪你就怪皇上吧!”
一旁的杨镐听到这话以后,几乎痛哭流泪,泪水流了他满脸。
他泣声道:“我知道皇上急,本来四路大军,近十余万人马,人吃马嚼,一天花费钱粮无数,可……”
“我知道,皇上也知道,让你为难了,我知你想打一个万全之仗,稳步推进,步步为营,可你也别怪皇上,这些年,他觉得自己身体快不行了,是不想给子孙留下后患,哪知道弄巧成拙……”
熊廷弼的这番话,算是让刘大刀和骆思恭彻底明白了萨尔浒之战失败的最根本的原因了。
一方面明廷对于辽东女真,实在是了解不多,万历皇帝也确实是轻敌了。
另外一方面,数年来国事艰难,又连经几场大战事,朝鲜之战也就罢了,对云南杨应龙的叛乱,可以说前后费钱无数。
偏偏近几年,国内灾害连连,赈济灾民,兴修水利,疏宽河道,哪样不需要钱?
就是一座金山也该吃空了。
这个时候几个锦衣卫就要上前,对着杨经略宣读旨意,却被熊廷弼连忙阻止,道:“几位上差,稍等一会儿再开读,不急于在这一时!”
那几个虎背熊腰的锦衣卫,忙看向了骆思恭,只见自己的大人默认的点了点头,这才一个个退到一旁。
熊廷弼俯身在他的耳朵边悄悄地对他说道:“皇上知你实在是冤,可打了这么大的败仗,总得让你吃点苦头,关个一年半载,风头一过,你就回乡吧!”
这句话的说出几乎让他嚎陶大哭,而且是哭的不能自已,直到他的两位下人扶住了他,整个身体还是因为激动颤抖个不停。
等到杨镐情绪稍微平稳一些,几个黑衣黑袍的锦衣卫,立刻开始对他宣读了旨意。
“皇上有旨,自朕御极三十余年以来未尝有过一败,如今却遭此大败,因尔等庸愚的匹夫!妄出大言,贻误国家,罪非浅也,凶信传来,朕已三日未眠,呜呼哉,天不佑大明,想我人民多不幸也,欲发觉得尔等着实可恨,罢其官职,贬为庶民,着三法司仔细的审,断不能轻恕!”
“钦此,革员谢恩吧!”
两名锦衣卫宣读旨意之时,杨镐并没有听出万历皇帝有半分饶恕他的意思。
直到最后这句话,这个锦衣卫称呼他竟然不是犯官,而是革员,他瞬间悲恸,哭的已然不能自已。
在大明,犯官和革员有着本质的区别,前者是犯了罪的官员,如果被称呼为犯官,登时就会套上刑具,木枷,锁链一个不少。
有时候还要给他们脚上套上脚镣,一路千里押解,可以说是苦不堪言。
有时候罪犯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就已经被官差在半路上折磨死了。
可要是革员待遇则完全不一样了。
只是被剥去了官服,不上任何刑具,一路上,官差对于革员保留原有的待遇,给予最起码的尊重。
虽然是一个微小的差别,但对于犯官来说,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这就是小小一个字的改动,就有天壤之别。
这也可以看出,万历皇帝虽然在圣旨当中,把这杨镐骂了个狗血喷头。
但那都是做给外人看的,保持着他的革员的身份,其实是已经间接承认了,自己犯了大错。
这么一来,杨镐的官位当然是保不住了,但只要万历皇帝还好好的活着,他的性命就无忧。
只要等到风头一过,大家逐渐淡忘此事的时候,自然把他放回家乡,算是保住了一条命。
也正因为如此,杨镐可以说是,实在是太感恩戴德了。
他扪心自问,即使是自己,在整场指挥作战中,一直是安居后方,从来没有去过前线观察地形,地貌,心中其实也是对东虏存了轻视之心。
李窝头就见这个曾经风光无限的辽东经略,就这么落寞的离去了。
正在他与众人感慨之时,忽然,一个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在他的耳边响起。
“你个小兔崽子还知道回来啊?”
“娘?”
李窝头连忙转过脸来,就见自己的娘,居然从过往的人群中挤出,一下子就扑了过来。
骆思恭,刘大刀,以及还有熊廷弼,听到他怎么叫纷纷回头,又见到一个矮胖粗黑的女人,如同一个皮球一般,骨碌碌的就滚的过来。
当下她也不由分说,看到李窝头躺在这门板上,当时就气炸了,“呀呵,学会挺尸了,你给老娘我起来!”
说吧,这女人就揪着李窝头的一个耳朵死命的往起拽,疼得他呲牙咧嘴,大声叫道:“娘,我错了!”
一旁的郎中,以及众人,赶紧过来拦阻道:“夫人你慢一些,令郎受了很重的伤,不能移动的!”
“什么,他受了很重的伤?伤在哪,我看看!”
说罢他不由分说,扑在李窝头的身上,上下察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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