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相逢,本应该是一件喜庆的事情,可是酒过三巡之后,曾身为辽东经略的熊廷弼,竟然悲恸而哭。
骆虎如何不知道他心中的苦楚,却也不知道在一旁该如何劝解他。
“大人,你好歹吃点东西,别光喝酒了,酒喝多了伤身……”
熊廷弼手下的一个书办,实在是怕他言多必失,想出言提醒怕,却被他一把推开。
“你滚开,骆家儿郎是我看着长大的,他要是害我,十个我也早死了!”
一旁的书办听了他这话,只好尴尬的站在一边。
紧跟着熊廷弼又嚎啕大哭,“窝头,我实话不瞒你,倘若有一天,皇帝要杀我,希望开读的人是你!”
“大人说哪里话,你一心为国,万岁爷他是知道的……”
“他知道个屁!”
熊廷弼咣当一声,将酒杯在桌子上一掷,愤愤不平的开骂了,声音又大,他旁边有好几个人满脸惊慌,急忙起身来劝,却也难以劝得住。
“大人您不能这样!”
“大人你小声点啊,别着小人的大道!”
“大人小心这话传到万岁爷耳朵里。”
显然他们这些人的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因为自己的身份非常敏感。
而骆虎则慢慢站起来,与其余的几个人讲:“今天这事儿我就当做没看到,我是个聋子瞎子,你们就让熊大人,一次性骂个够,出出气!”
他说完这话,那几个劝的人立刻就不吭气了,一个个也是一脸的愤愤不平。
“上差,我家大人这两年可以说是宵衣旰食,为了辽东的防务,可以说是几次都累吐了血!”
“上差,那八百万两银子是子虚乌有的事情,怎么可能一年耗那么多,咱都是有帐可查的呀!”
“上差,跟皇上说一声,熊大人冤枉啊!”
“不必!”
熊廷弼愤愤的一声呐喊,旁边的几个人连忙住了嘴。
此时的他一把抓起酒壶,咕咚咕咚连灌了好几口酒,用手一抹嘴,一连悲怆的骂道:“说我对开原,铁岭,清河三个城的失陷,负有直接的责任……”
骆虎听了这话也惊了,心想这账怎么能这样算?
“清河,铁岭,开原,早在老子接到万历皇爷的命令来辽东的路上,就已经失陷了,和我有毛的关系!”
“大人你怎么不上疏啊?这我完全可以给你作证啊!”
骆虎就有些不明白,熊廷弼为什么不自辩清白?
紧跟着熊廷弼冷笑一声:“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人家非这样说,我有什么办法,你给我作证,你是老几,你义父一句话也不吭,我又能说什么?”
骆虎听了这话以后,感觉到十分的无力,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才好。
“你不用左右为难,我压根不怪你,我知道你和你义父因为我的事情闹翻了……”
熊廷弼十分感慨的点了点头,对骆虎一抱拳,十分悲怆的说道:“满朝文武,都长的眼睛呢,如何不知道我的情况,却只有小老弟为我说一句公道话!”
说到这里的时候,熊廷弼已经感动到不能自己,给自己又倒了满满一大碗酒,端起来对骆虎讲:“这杯算我老熊敬你,谢了!”
说罢他端起这碗酒一饮而尽,随后啪的一声摔在地上,让周围伺候的侍女们,吓得一哆嗦。
就听熊廷弼慷慨陈词道:“我老熊这个经略,其实早就不想当了,从万历三十年开始,若不是先帝出于保护,罢了我的官职,让了李成梁一步,只怕我早就死了!”
说到这里的时候,骆虎还没有想到熊廷弼还有这么一段过往史,他还以为熊廷弼这是第一次当经略呢。
见到骆虎吃惊的表情,他笑了,“没想到吧,你小子还在玩泥巴的时候,老子就已经是经略了,自我到任以后,小到刀,枪,箭矢,三眼火铳,大到平虏将军炮,打造了五千多套,至于甲胄,胸甲,臂手,打造的更是不计其数,修建数十座堡垒,广宁城,辽阳,沈阳,都用堡垒相连,沿浑河两岸烽火台,更是修建了十几座,没有用朝廷出一分钱粮,八百万两一年的消耗,如此不实传闻,到底从何而来?”
原来熊廷弼自到任两年以来,居然干了这么多的事情,让骆虎吃惊非小。
其实还不止这些。
山海观向北,沿路崇山峻岭的那些破烂的长城城墙,也被他翻修一新,并派兵驻守。
终明一朝,直至吴三桂降清,女真人从来也没有从山海关附近,翻越城墙进关。
这其中怎么能少得了熊廷弼功劳。
听到他这么说,骆虎都感觉到为他叫屈,紧跟着熊廷弼,不由得哀叹道:“我知道皇上怎么想,是我老熊,不太会打仗,可这辽东的事情重在经营,只要逐步蚕食后金的土地,实行经济封锁,女真人不战而亡,为什么这皇上就沉不住气呢?”
骆虎听他这样说才明白,他这总算说到了点儿上,马上补充:“熊大人,其实皇上也很想那样做,但这天下不允许啊,从万历三十年而起,天灾不断,各地都需要银子,乱民四起,好多的税都是已经收不上来了,你让皇上这样大比银两投入辽东,实在是力不从心!”
“那皇上的意思还是想毕其功而于一役,重演萨尔浒之战?”
“这是没办法的办法,马上就有六万大军进关,我只不过是打个前站,希望我们这一次能够报萨尔浒之仇,咱们都已经准备两年了,大人就不要再耿耿于怀了!”
熊廷弼听了这话以后,一下子默然无语,隔了片刻之后,不由得说出一句话,让骆虎感觉到丧气极了。
“想要打败女真,想也别想,人家上下号令统一,将士用命,就凭咱这六万乌合之众,还可能不如萨尔浒之战,至少两年前还有杨镐,刘綎,马林,那一个比较能打的武将,如今哪里会有,纵观满朝文武,能够领兵打仗的又有几个,莫非在把杨镐放出来?笑话!”
骆虎听了这话,感觉到十分的刺耳,可也不好说什么。
“大人,我们临来的路上听到几个人在风中交谈,偶尔被我们捕捉到一两句说,是沈阳城中已经布满了细作,也不知道袁经略到底知道不知道!”
骆虎不无担心的对熊廷弼讲,可是后者却是懒懒的一笑,“那就跟我没关系了,不在其职,不谋其政,让那读死书的袁大来去接替我的位置吧,也好让他知道知道我这个经略是不是那么好干的。”
“大人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吗?”
“我担心有用吗?那袁大来听我的话吗?他刚刚收了一批女真人的降卒,说是城内的兵力不够,加强城防力量,老子说那些人就不能信,他说我不知兵,应讲究的是以仁治天下,按他说的那套来,我呸,老子两次经略辽东,难道是白干的吗?如今的我更是人微言轻,谁会听我一句,把我降为辽东巡抚,让一个不知兵,貌似以为自己知兵的书呆子去当经略,这就是东林党想要看到的结果,我现在说什么还有用吗?怎么可能会有人听我的话?老子现在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显然熊廷弼已经被袁应泰完全架空了,骆虎一想到那家伙居然收了一批女真人的降卒,混入了沈阳城守军当中。
再结合在山海关外听到的那几句话,早已和田孟明,朱家臣三个人各自心惊不已。
当即这饭就再也吃不下去了,此时的满桌的珍馐美味,吃在骆虎等人的嘴里,如同在嚼蜡,心中已经暗暗猜测出沈阳城大事不好。
当下这酒席宴前骆虎就再也吃不下去了,连忙让朱家臣和田孟明紧跟自己拜别了熊廷弼就向沈阳城赶去。
“这么着急,你们来了连一顿饭都没吃饱,就要马上去沈阳,山海关离沈阳可不近,少说也得两三天的路程,不如你们好好休息一下……”
熊廷弼本来要极力挽留骆虎,他知道骆虎一行三人从京城出发,几乎是一夜未停,一直奔波在路上。
就算是一个铁人也早已累趴下了,怎么可能再踏上三天的行程。
“国家不急于这一时,你还是歇息一两天再去,要是把你也耗倒了,让我跟你义父怎么交代?”
“熊大人,沈阳城已经危在旦夕,按照袁经略那样的想法,只怕是沈阳城危矣,我知道你心中有怨气,可是沈阳也是你一手经营起来的,你总不能让它落入女真人之手!”
骆虎一番话说得熊廷弼有些心动,心中本来还有很多的怨气,一想到自己一手建立起来的沈阳城,要是被李永芳带人里应外合被努尔哈赤一举攻下,岂不是白费了自己一番心血。
想到这里,他低下头沉吟了片刻:“这样吧,我马上给大来写一封信,这也只是我最后一次劝他,再不听我也没有办法。”
的确没有办法,一个人的观念形成是好多年养成的,想要让他们改变,除非头撞南墙。
可是,真要等到头撞南墙就迟了,袁应泰一个人死没关系,问题他一死沈阳城就完了。
骆虎心中已经暗暗下定决心,绝不能让沈阳落入努尔哈赤的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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