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虎的请求最终没得到批准。
眼见刚从四川回来,马上又要奔赴辽东,就是天启皇帝也难以割舍。
可是辽东的局势,却一天天变得非常的紧张。
年年大旱,大明如此,老天也同样没有厚待女真人,努尔哈赤的部族更是感受到压力。
萨尔浒之战后,女真人的实力得到了快速的飞升,一下子扩充那么大的地盘。
又抢掠辽东汉人的财物无数,一下子让努尔哈赤的部众,实力飞速壮大。
如果说李成梁时期的努尔哈赤和它的部族一只小猫的话,每天活得朝不保夕,在这地缘环境上,受到朝鲜人,汉人,蒙古人的压榨,盘剥,几乎都快被欺负的走投无路了。
起初的建州女真,真的是活得很苦,努尔哈赤事业草创时期,他连自己的妻子和儿子都无法保全。
不用别人攻打他们,内部的女真,在大明的挑唆下,分裂成三个部族,分别属于建州女真,海西女真,还有野人女真。
自己就乱成了一团散沙,互相攻伐,努尔哈赤自从万历年间起兵,每天晚上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他有一个日常的习惯,一手握刀,一只手抱着孩子,但听到外面有动静,马上就往出跑。
曾经有一个晚上,连续被仇敌追杀了三个地方,他也带着孩子连续换了三个地方睡觉。
至于努尔哈赤的儿子们,能活下来已经是万幸了。
皇太极,豪格等人,要不是藏在一个大柜子里,让搜寻的士兵忽略而过,这历史上也就没这个人了。
从小到大,简直就是刀尖上舔血,一路上苟延生存,在刀剑丛中长大。
当这样的部族,逐渐壮大后,面对已经承平二百余年的大明王朝,武备废弛,从上到下,都以安享为乐的军人们,怎么可能敌得过?
努尔哈赤的部众,实在是夹缝之中求生存,如同岩石缝中的枯草,条件合适,马上就可以壮大起来。
如今的努尔哈赤部族,已经是一支让人生畏的力量。
朝鲜,蒙古,纷纷遣使过来请和,辽东,本来是个三战之地,却硬生生的被努尔哈赤翻了盘。
自从进入天启年间,天灾也一样,没有放过女真人,而他们的生存压力更大。
人相食的现象也同样存在于女真人的部族之间。
迫于生存压力,努尔哈赤和他的部族也尝惯了甜头。
没有粮食,没有银子怎么办?
去抢!
没有女人怎么办?
去抢!
土地不够种怎么办?
去抢!
抢谁?
当然就是大明,这只软弱,而又肥美壮大的羔羊,那么虚弱,想让人不动,你怕是很难!
转过了年,还没出正月呢,骆思恭在辽东埋下的各处眼线纷纷传回消息来,实在是让天启皇帝担心不已。
这一天,骆思恭父子带着密信来到了乾清宫,秘密开始对皇帝奏报:“万岁爷,辽东的形势实在是危急,贼酋已经准备了将近八万大军,可能要对沈阳发难!”
“八万,八万女真人……”
天启皇帝感觉到自己,快要崩溃了。
此时的西南安邦彦之乱,还没有彻底摆平,山东河南等地的白莲教,教众四十余万,正在蠢蠢欲动。
这才刚过了一个年,还没出正月呢,辽东的形势,实在是危急的很。
他长叹了口气,为了保持人君的尊严,他竭力克制自己,尽量保持面色平和。
可是手指死死地抠着御案,指甲深深的陷在木缝中,血一丝丝流了下来。
他崩着嘴,短暂的疼痛,让他的脑袋有一丝清明,终于挤出一句话来:“继续说下去!”
“万岁爷,沈阳城的城防不容乐观啊!”
“怎么会这样?袁应泰不是已经去了吗?”
鬼知道皇帝为什么选择这个读书废柴,这家伙的名字让骆思恭几乎是骂了一千遍一万遍。
他竭力忍住怒气,“回禀万岁爷,袁经略他分散防守,本来有三万兵马,此时在沈阳城中,只有一万人……”
“什么?”
天启皇帝感觉自己快要晕过去了,他知道攻防比例,一边据守坚城,对付来犯敌人,是按一比三的比例算的。
如果防守一方,是一万人的话,攻击一方是三万人,这勉强算是能够打个平手。
可这也是危险的很,因为有很多的制约因素,比如城墙过于单薄。
可是,对方可是八万人,女真满万不可敌,那可不是一句空话!
想到这里天启皇帝只好心存侥幸的问道:“那么,沈阳城的城墙呢?”
“回禀皇帝,熊廷弼他也是很为难,沈阳城因为地势的关系,想要守住沈阳,只能在外面去坚守,拒敌以外,威武堡和奉集堡,倒是修得十分坚固,沿浑河共有三处要塞烽火台,防止敌人从水路进攻,给得银子实在是少,沈阳城的城墙很单薄,在原有城墙的基础上,仅仅只来得及加固了一下,毕竟距离萨尔浒之战,也才不过两年有余!”
天启皇帝听到这话以后,只感到深深的无奈,他知道,以自己每年分拨给熊廷弼的那点钱,干了这么多的事情,已经是很了不起了。
他只好寄希望于,威武堡和奉集堡,能够抗住敌人第一波进攻,好让他从容调度六万大军进关。
毕竟,行军打仗不是儿戏,从征集粮草,调拨军队,得需要时间。
骆虎看得出来,天启皇帝十分的担心,他也知道调拨六万大军进关,得需要时间,就怕在这个短短的时间差,沈阳城会落入努尔哈赤的手里。
一旦沈阳城被攻下,辽阳城也难防守下去,接着就是广宁,中前所,前屯再下来就是松山,锦州城,再往前可就是山海关了。
要是让敌军把山海关也拿下,八万女真铁骑,距离京城也就不过是四五天的功夫,就会席卷而下。
而此时的京城,防务空虚,能战之兵几乎全部调往西南抵挡安邦彦了。
空有一座坚城,面临无兵可守。
真要是让女真人把京城也占了,大明也就完了。
天启皇帝简直就不敢细想下去,真要继续想下去,他连死的心都有。
此时他已经彻底崩溃了。
咣当一声,他一脚踢翻了御案,下的骆思恭父子连忙跪在地上,旁边的魏朝,有些颤声的劝道:“万岁爷,事情没到那紧急的时候,您千万不要如此多虑……”
“万岁爷,让卑职去吧,我未必能够顶得上事,可我去了,能劝阻一下袁应泰,袁经略,已经有情报表明,李永芳的细作活动猖狂,后金军,每次攻城都是里应外合,李永芳功不可没,只要我能够劝说他,防止降卒,难民进了沈阳城,沈阳城坚守一两个月没有问题,到那个时候,六万大军也就进关了!”
“李永芳,又是这个大明叛将,我们老朱家怎么错待他了?当个汉奸还这么卖命!”
天启皇帝就感觉自己,虽然身为帝王,才发现,自己才是这天下最软弱无能的人。
而这种软弱无能,又必须让他无可奈何的接受,因为压根就没有什么可以改变的。
“万岁爷,你就放我去吧,我保证不辱使命!”
天启皇帝是一个极为重情之人,他这个人算是朱家的异数,朱家那种骨子里的暴戾,并没有体现在他的身上。
而他是一个非常宽容的人,转过头来看向骆虎,深情而无奈地道了一句,“国事艰难,有赖卿等,骆家儿郎,你去了辽东要小心一点,就算是辽东之师尽丧,你要千万活着回来,朕的身边,不能没有你!”
“谨遵圣命!”
骆虎熟练的单膝点地,此时此刻听到皇帝颤抖的声音,心中如何能不感动,可他自己强行抑制住自己的心绪。
他不敢抬头看皇帝,因为他已经热泪盈眶,双目通红,不想让皇帝见了心中难受。
而骆思恭见自己的义子去了辽东,也连忙跪在地上,出声请求道:“万岁爷,那也让臣去吧,就他一个人,我也放心不下!”
“你不能离开,父子深情,本不应该剥夺,可是如今这情势你也明白,这东林党人越来越猖狂了,他们居然又重新复查起梃击案,妖书案,非要置郑贵妃于死地,说什么让朕报父仇,可是先帝是怎么死的,在这国家危亡之际,查这一切有用吗?朕简直就被这些东林党人,折磨疯了……”
骆思恭隐隐觉得朝堂之中要刮起一阵风暴,显然这风暴就是专门针对东林党人。
皇帝对大臣的不满与日俱增,可是他的怒火不能直接发给大臣,必须有一个势力,能够代替皇帝针对这些大臣的庸碌无为,发起打击。
显然,骆思恭的留下是天启皇帝有意为之。
天启皇帝天纵英明,虽然喜欢木匠建造,设计,可他并不是一个昏君,至少在天启四年以前。
“你必须留下,朕问你,泰昌元年,我父皇为什么让你针对东林党人,大行杀戮,这里只有朕,和你们父子,不妨可以直言相告,朕现在越来越觉得,这些东林党人是时候应该给点警告了,不能任由他们胡作非为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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