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所犯何罪,明白讲来!”田瑭朝着执法官又是一声大吼。
田瑭是被临时拖上来的,执法官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哪里会知道他犯了什么事。不过执法官也算久经考验,当场便镇定下来,随便编造起了罪名:“你杀人越货,是个十恶不赦的强盗,你又奸污妇女,是该千刀万剐的淫贼!”
“可有案卷!不如宣示众人,以儆效尤!”田瑭瞪视执法官,咬牙切齿。
“案卷自然有,不过临行匆忙,并未携带。”执法官随口回应,随即他就感觉到不妥。
“你既掌刑罚,可知《九章律》明文规定,凡显戮,必昭示,口宣或文告。”田瑭抓住机会,“我既领斩首,自当被宣示罪状,以示公正,以警百姓!”
“可先斩了你,公示后补。”执法官明白自己被算计了,连忙补漏。
“那你就是知法犯法!”田瑭步步紧逼,“你既是汉家臣子,就应遵循汉律!如今竟企图无文枉杀,你眼中还有没有汉律,你心中还有没有天子!”
被扣的帽子太大,执法官一时竟张口结舌,差点站立不稳。人群中也出现了窃窃私语的声音,毕竟汉治天下近四百年,汉律和天子这两个词,对于普通百姓来说就是至高无上的存在。
华斌一介武夫,并不能完全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直觉告诉他形势有变,必须迅速结果掉田瑭,于是他催促刽子手赶快行刑。
时间稍纵即逝,田瑭必须抓住这一线生机:“此人目无律法、目无天子、目无百姓!竟敢捏造罪名陷害忠良,真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们难道允许他这么无法无天吗?”
“不允许!”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声,田瑭听出这是太史慈的声音。
“不允许!不允许!”有人跟着附和。
“不允许!不允许!不允许!”人群再次汹涌起来。
果然,宏大词汇和激励引导是调动公众情绪的最佳手段,无论是后世的知识群众还是此时的文盲人群。
刽子手举着刀迟迟不敢动手,此等情景是他二十多年职业生涯中第一次遇见。
再看看还在迷茫中挣扎的执法官,刽子手放下了刀,这是他认为最明智的选择。既然已经群情激奋,那自己还是要再等等看,不能因为轻率行事而成了别人的替罪羊,这也是他二十多年见惯生死悟出来的道理。
华斌牙呲欲裂,他突然后悔把田瑭弄到刑场来了,真应该一见面就给他一刀!
但他现在毫无办法,执法官和刽子手属于廷尉府管辖,而廷尉府的主官是公孙康,辽东的大公子!
没有人敢命令大公子的人,即使对方只是一名小小的刽子手!
华斌自己也已丧失的了动手的机会。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一个军人若动手杀了需要明正典刑的人犯,这是很犯忌讳的事情。
但是绝对不能就此放过他!华斌终于明白,要杀田瑭就必须先把他带离刑场,然后在无人处动手。于是他准备招呼手下,把田瑭拖走。
田瑭当然也明白这点,而且绝对不会让华斌得逞!在军士们上来之前,田瑭又喊道:“这几个军士想把我带走,然后秘密杀害!我只是偶然发现他们在吃空饷,他们就要杀我灭口!”
人群更加沸腾了,华斌则几乎崩溃。吃空饷!这是多大的罪名,廷尉府的人该有多大的兴趣!
形势的发展已经完全脱离了华斌的掌控,他也身不由己的被形势带进了旋涡。
田瑭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现在的局面只是暂时稳住而已。他刚刚调动了人群的情绪,但是没有被组织起来的人群就是乌合之众,他们的情绪很容易被刺激,也很容易被熄灭。
待人群的情绪渐渐平息,华斌就能轻松带走自己。或者执法官反应过来,在现场写个案卷,自己也是死路一条。
自己能求得华斌的释放吗?不可能,他恨不得生吃自己的肉!自己能逃出去吗?不可能,大腿弯还在火辣辣的疼!自己能蒙混过关吗?不可能,人群虽然暂时阻止了行刑,但也更加关注他的结局!
所有路都是死路,才是真正的绝望。
田瑭延长了自己的生命,却发现,获得的只有等待死亡时那种更深的恐惧和痛苦。
怪不得常听人说,早死早超生!
局面变得微妙,围观的群众不明真相,执法官杀不了田瑭,华斌带不走田瑭,田瑭也救不了自己。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执法官,他终于意识到,真正给他带来压力的不是目无律法、目无天子这些罪名,而是这帮围观的百姓。只要驱散了他们,剩下的就都是自己人,谁会真把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当回事?
可恨的是这些百姓竟还是自己下令招揽来的,原本是想通过公开惩治罪犯以彰显廷尉府的能力和功绩。谁想到会被他人利用,成了围观廷尉府无能的乱民!
都是华斌这个蠢货惹的麻烦,如此狡猾的人犯没有及时处死,反而带来给自己下绊子!
执法官想明白这些,不由恨得牙根发痒。华斌的账日后再算,廷尉府要查办一个偏将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那个人犯不是说他吃空饷么,一定不是空穴来风!
执法官命令手下立刻将百姓驱逐,然后直勾勾的盯着华斌,仿佛要用眼神将他洞穿。
华斌没有那么多复杂的心思,但看到执法官吃人的眼神后还是明白过来,自己的鲁莽行为让廷尉府给记恨上了。
这可真是要了亲命。华斌平时都是横着走的,可要是被廷尉府盯上,那一切都会变得非常麻烦。想到此处,华斌突然感觉这风雪好冷。
人群的不满虽然无法对抗军士的驱逐,不过也形成了短暂的僵持。田瑭知道,一旦人群散开,自己会死的很惨,一定会比被砍头更惨。
但他已经无计可施,应急的手段只能应急,毕竟无法改变整体形势。
人群中突然有人喊出了一声:“公孙度把李敏太守的亡父剖棺焚尸啦!”
那声音既洪亮又高亢,极具穿透力,极具辨识度。
人群又炸开了锅,知道李敏的人虽然不多,但“剖棺焚尸”这四个字大家还是听得懂的。自武帝独尊儒术以来,汉庭便以孝治天下,把人家亡父剖棺焚尸,这是禽兽行为,冒了天下之大违!
田瑭在搜寻喊这一嗓子的人,这不是太史慈的声音。执法官也在扫视,但那人喊了一嗓子后便消失在了混乱的人群中,根本无法辨认。
本已渐渐平息的情绪被再次点燃,人群重新鼓舞士气和军士们对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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