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在霸陵城内的游历结束了。在办贷所吃了过午饭,二人回到府中,向左内史那边通了一封信,询问她们能否在一月初到他府上住几天,探望一下小姐。回书要稍迟一些才会收到,趁等待回复的当间,天依在卧室里点上光,准备整理要带去的物件。
“需要整理么?”正翻箱倒柜的时候,乐正绫从她手中接过灯火问她,“咱们光把自己带过去,吃穿用度那边当然会提供的,我们顶多是去市上买些适合孕妇的伴手礼。”
“还得带些新花样去。”天依继续翻着箱子,“哎,那副象棋去哪里了?”
一听到象棋,乐正绫知道她在找什么了。
“哦,确实。需要带一些。”她笑起来,“象棋、五子棋、六博棋、飞行棋,一样不能少。我记得这些棋,我打扫的时候是收在靠墙的那排柜子的第二排。”
天依顺着她的指示,在柜子上将各种各样汉地的和海国的棋盘拿了出来。
“这样就好了。我们明天把这些棋带过去,跟小姐好好玩玩。”
“要不要再削副扑克?”阿绫问,“扑克也好打。斗地主、双扣,‘单走一个六’。”
“给筠儿来杯卡布奇诺?”天依一边将各种棋盘装入行李中一边随口接梗。
“说是这么说,要真能来一杯,那就好了。主要是这会儿也没有卡布奇诺。各种甜品还远在遥远的美洲。”乐正绫摇摇头,“不过牛奶、麦芽糖和蜂蜜也不错。”
“我们这边过白令海峡过去美洲,太遥远。暂时没法考虑。除非以后造船等事业、航海事业有突破,那也不是我们这一代人能想的。航海需要测算经度,现在除了水漏以外也难以有更好的计时器。”天依合上盒子,“扯远了,从卡布奇诺上引出这么多事来。如果要削扑克的话,就尽快削吧。”
“等一下。”乐正绫忽然举起手,示意天依停住手里的活。房间里刚才还有点嘈杂的空气顿时凝固了。
过了十秒钟,她像猛禽突然看到自己的猎物一样,猛地转了个头,走到天依面前,道:
“我想到了一个绝好的推广音书的点子!”
“肯定是跟扑克有关。”天依眨了眨眼,猜了出来。
“只要我们把音书上的字符套入到扑克牌上,以往的扑克牌是13张牌,我们制作一副跟我们音书符号相当牌数的纸牌,让会音书的市人到各处去玩这种纸牌。纸牌上的符号各自有读音,这不是直接推广了音书么?”
“寓教于乐,有道理。”天依的嘴角也扬起来,“也不用把字母都打上去,我们选要紧的、常见的十三个字母,还是按扑克的打法,他们也可以识得一半的音书。到时候有音书的文字,他们识得一半,另一半他们也自己会去记认。还有其他的许多好点子,我们慢慢做。”
两人便跑到刻版工匠们那边,请他们用边角木料削出二十六张半个巴掌大小的薄片。很快她们就得到了扑克牌的材料,花不长时间,天依就把每张扑克牌的样子料理好了。左上角和右下角是各种字母,而画面中间则是一个穿着滑稽的商人发各种声音时的口型。比如原先扑克牌的2由代表高元音的字母/i/代替,牌中的小人就合着两排牙齿,发这种细音。刚好上古汉语的“二”韵母也是/i/。这些小细节能够方便玩家在娱乐中有效率地记忆。为了确保这套纸牌能进入汉代社会,她决定明天将它和其他棋类一块带过去,先和筠儿试验一下。
下午过了一半,回书从左内史府抵达。这份书是由莫公子起草的,他在书中直言父亲忙于公事不在,不过就算父亲在,他也很欢迎两位海国夫人到他们家去,想住几日就住几日。
“是这个莫公子回的。”乐正绫看着文牍,说。
“不怕他。我们主找的是筠儿,何况已经‘勿复相思’了,我们现在在名分上也就是个朋友关系,说得淡一点,属于陌路之人。”天依将它搁在桌上,“要筠儿不喜欢他跟我们一块玩,我就劝他忙自己的事去,不要扰了夫人的清兴。”
“好。那我们去跟缪叔和晏柔说一说,我们明天就出发吧。”阿绫舒展了一下肩膀,“先在小姐那边住个三五宿的,住到把那边的米价吃贵。”
“那都成饭桶了!”
在各种持续不断的玩笑话中,春季头一个月的第一天悄然而过。时间来到了一月初二。一大早,缪叔就在府门口套好了车,天依先将自己随身带的棋牌箱子、接下来几天换洗的衣物放上车厢,再两步登上车,去拉阿绫和晏柔。
“搞得跟上运兵车一样。”乐正绫吐槽道,“好久没戴头盔了。”
“如果煤炭开采量扩大,我们引进了蒸汽机……”
“别,我还不想坐。”阿绫笑笑,“这是后面的事。”
“一冬天没见到小姐了,还怪想她的。”晏柔哈了口气。
“过一会儿你就能见到了,我们在那边好好玩几日。你也不用回府,刚好这几天给小公子制造一个同你疏离的机会。也是给你放个假。反正,小公子要听说你是跟我们走的,也没法说什么。”
“原来阿洛还有这个考虑。”晏柔将她那份衣服也放进车中,“那我就和叔在那边安心住一段。”
待三人都上车关门坐定,缪叔缓缓扬鞭,驶出府去。果然年初一的阴天只是阶段性的,不出几分钟,春雨又下了起来。
“雨天适合待屋里。刚好我带了棋牌,这下有得玩了。”天依把襟口和袖子收了收,“叔一会也来吧。”
“我平时不太赌博。”缪叔回绝了这个邀请。
“叔,不是请你赌博呢。”阿绫隔着车厢墙冲他乐了乐,“这人玩博棋可不一定是赌博,也是纯粹找个乐子。”
“消磨时光。”天依附言。
“老夫平时也不参与他们的玩艺,所以对此不熟悉。”
“叔,今后和晏柔姐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呢。日后婚后生活,闲下来的时候倘若无聊,也要玩棋玩牌,不妨趁这个机会学一学。”天依劝他进棋牌的坑,“这棋弈,往难听了说叫玩物丧志,但是往好了说叫寓教于乐,开发脑筋。棋牌在我们海国属于益智的游戏,每个人在童子那会都玩。有些人还参加兴趣组,脑袋精得不得了。反正是很聪明。”
“小柔和叔今后有了小宝宝,也可以教他们玩这些棋,不冲赌钱去的。”乐正绫也说。
在两个海国夫人的劝说下,缪叔答应她们进左内史府后一块跟她们玩玩,自己也学一学棋牌游戏的规则。
车舆在左内史府门前停下,首先映入天依眼帘的是几个当地的仆人,他们前来打伞。昨日接到府中的回信后,天依又发了封回书,约好了明朝来的时间。得知了她们来时的莫子成已早早替自己的夫人站在了府门口迎候两人。
天依不给下人们在地上给她垫背的机会,一下就从车厢跳到了地面上,将阿绫和晏柔牵扶下来,同他体面行礼。
晏柔刚下了车的时候,见第一个看到的熟人是莫子成,不禁心情大受动摇。自己这一车人前年均为他的恩威所害过,绫姐姐被他害得进了牢监,阿洛差点被胁迫嫁给他,自己也被他威逼后出卖,被迫在来年春天嫁给了一个会对自己拳脚相加的人。虽然去年自己也见过他,可今天是她第一次随阿洛深入这个公子的巢穴。她心知以现在阿洛和绫姐姐的声望已经足以拦阻他,可是她还是有点怂。
“晏柔,你跟着叔去套车。一会儿我们筠儿那边见。”天依察觉到晏柔的这分意思,便支她跟缪叔一块,顺带吩咐了几个下人为他们打伞。这样晏柔跟亲近的人待在一起,她的紧张会少一些。
莫子成则是以余光观察了乐正绫几眼。上一次他们见面还是在元夕,她们在明处,他在暗处。自己当时嫉妒和不甘的眼神几乎快要将这个从塞上来的少女杀死,然而在逃脱了自己的羽翼大半年后,她们已然是从骠侯和骠骑将军身前的红人,甚至父亲都对她们的才学礼敬了三分。自己现在是对其毫无办法。
这个能够将洛天依牢牢系在手心的女子,现在她的姿容比起一年前是体面了许多了。现在她在从骠侯的府里养了半年,骨相和肤质已经跟姓洛的相差无几。虽然自己和她们俩的荒唐事已经结束了快一年,可是一见到她,莫子成心中仍然有着一股对这个自己的异性情敌的征服欲。虽然他以往对洛先生的种种软磨硬上乃至去年夏天旁敲侧击的尝试都以失败告终,自己也时常告诫内心不要陷入跟愚妇的较量,但是一看到这个浑身像火的女子,他还是含着一股气。
“内史公子,承蒙您的接待。”天依礼貌地向莫子成说。她话头用的称呼是这个年轻人无法接受的――曾经天依尊称他莫先生,二年时变化为了公子,到现在终于连姓都没有了。
莫子成不想以对当生疏的“洛公乘寡”来称呼她,而仍是称她为洛夫人。
“洛夫人、乐正夫人,家父今日公务在身,委托小子迎客,府中杂役奴婢等人若有不周越礼之处,望夫人及时难我。”
“我们在这里可能会住上个好几天,主要是陪公子的夫人一块玩,怕她生养前寂寞。”乐正绫接着说,“给左内史府上增加花费了。”
“这都是为内妇好,怎么说是花费呢!此间本来也无什么客人至,有贵人到,尤其是小姐的贵人到,小子高兴还来不及。”莫子成冲她笑道,“二位夫人,内室请。”
二人兴意盎然地跟随莫子成进府。天依肩上背了装棋盘的竹箧,莫子成便让另一个丫鬟替她捧在手心上。
从左内史府正门到赵筠的小院子并不像前年在洛阳时那样,需要经过一道长长的窄巷。时移事易,天依走在莫公子家中时也不再需要担心紧张。她和身边之人一边走,一边夸赞早春时府上的风光。
“公子的府邸修治得不错。”乐正绫向他说,“府墙不矮,而这边的内墙又不高,这周近院子里的树都能尽收眼底,实在有一种雅趣。”
莫公子知道海国人喜欢谈风光、谈雅趣。他满脸堆笑,向自己不曾深交的夫人说:
“倘若有什么风景的话,都是随手偶得。”
“是随手偶得,这趣味就是要随手偶得才得人的欢心。君不见世上有些人要专门去觅求,却怎么也营造不起来呢。”天依步在他们中间道,同时看了莫公子一眼。
莫子成的嘴一时闭住了。洛天依话里有话,他没法接。
“至少公子不是这等样人,要不然也不会把这景治得这样好。”乐正绫就势转移,“小姐跟了公子真是受福了。”
“是,是。”莫子成又微笑起来,“小子还在内妇的院中养了许多花,凿了个小池,在其中养鱼自乐。这样小子不在家中的时候,她也可同奴婢们玩赏其间。”
“到霸陵以来公子也不常同新妇合居么?”天依问她。
“黾勉王事,替父分忧,也难以……”
莫子成搬出种种的缘由来说明自己不能陪伴孕妻的原因。他的这些话在天依的左耳朵灌入,又在右耳朵出来。天依心知,不管他拿出来多有说服力的理由,筠儿在这边的生活都是困苦寂寞的。不过在这段时间期间,自己和阿绫也和莫公子一样,没有抽空看望筠儿。这件事上自己也有责任。她们今后既然基本上不出塞打仗,也不天天在农村地区泡着,自己就应该多去左内史府上关照赵小姐。
晏柔和缪叔也帮忙套完了车,在侧院跟赵府出来的主人会合。不一会儿,她们就抵达了两夫妻所居的小院门口。下人们一推开门,展现在天依眼前的是:
一个被初春的绿意包裹的空间。周近的矮墙上爬了藤蔓,似乎还长着些牵牛花,只不过这会还未开。墙下是一塘清池,绵绵不息的润雨正打落在池上,泛起轻波,鲤鱼于其间自嬉。上一回秋时来此,庭中还没有什么花树,但是现在已不同了。莫子成移植了两棵树来院中,虽然还不能确保完全成活,但是院里已经有了些盎然的生趣。树下除了碎石铺成的小径以外,旁边还摆放着各种花卉,其中大部分在春天都会开放。
赵筠虽然已经怀胎快九月,已经快生育了,但她仍然在听到了仆人的汇报后起身到檐下迎候自己从前的先生。她穿着宽松的衣物,腹部已明显隆起,神情略显憔悴,不过在看到洛姐姐和绫姐姐进门后,她的脸上还是现出灿烂的笑意。
“小姐,我们来了。”天依脱离伞,淋着雨快步走到居室的檐下,一把就把住赵筠的手――她们之间毋需什么礼仪。刚碰到筠儿手掌的那一刻,赵筠的另一只手就连忙把天依的右手也握住了。
“洛姐姐,争地一冬也没来!”赵筠嗔怨道,“腊月又传这关内被害的行路官吏多,又听父亲言你们在关内做农事……我真是担心极了。”
“两位夫人命硬着呢,这事不用我们操心。”莫子成对她说。不过他这句话一说出口,天依就知道他先前并没有同自己的夫人聊到过这个话题。这句话本是应该腊月时他就对小姐说了的。看来赵筠冬天真是和莫子成没有什么交集。
“我们好好的,谁也犯不着我们。”天依笑对,“就算有盗贼,也不怕。何况这春天也来了,盗贼也会少一些的。来,筠儿,瞧瞧我们给你带了什么。”
天依从侍女手里接过竹箧,将其打开。呈现在赵筠面前的是好几副摞起来的棋盘。
“围棋,还有博棋!下面的是什么……”赵筠惊喜道。
“好多呢。都是好玩的东西,我们可以在筠儿家玩一天。”
“那姐姐晚上不回去么?”
“不回去,我们在小姐家住下,一时半会不回去。至少五天内,不回去。”
“真的?”赵筠喜出望外。
“小姐这冬天有玩耍的伙伴么?”
“唯有身边一些丫鬟。”赵筠看向两侧,“我同她们玩得还挺尽兴的,不过也没有其他人来。”
说着,她向天依介绍了自己玩得比较熟的几个婢子。她们皆是莫子成在霸陵当地搜寻的一些落魄人家的女儿,也和天依先前一样,身份低微,然而又受教通才。其中一个跟小姐关系最好,身世也较为破落的女子,年方十六,与赵筠同岁,先父姓陈。
“陈姑娘,你平时可有博棋的爱好?”天依问她。
“夫人……婢子生世,未尝为之。”
“那就好了。”天依笑起来,“刚好,今天这几种棋,大家都来学学,快活快活。”
言罢,天依就邀着院中的主仆们一块进屋,把屋内取暖的火烧得更旺,同时大开了窗户来采光透气。难得游戏时间,她们要陪筠儿过一个快快乐乐的早春。
――第五节完――
――第五十二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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