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针对什士们做的测量训练结束以后,什士们各自散去回营,天依将齐渊叫住,同阿绫一块留在从骠侯的面前。
齐渊正对接下来还有什么事奇怪的时候,天依走到赵破奴和各位军尉的身前,向他说出了自己关于在营中测量长安地区每日的太阳高度角的提议。赵破奴先前在大农令的府上已经接触过二人关于太阳直射点的说法,故他听到天依说出纬度计算公式的时候,并没有花很长时间来适应和接受。
“这个说法有个前提,就是你们已经知道长安的‘纬度’了。”赵破奴说,“当然,就算不知道,过个十六天也会知道。”
“长安的纬度大概是北纬三十四度,离北极有五十六度。”天依直接将西安的纬度照搬过来——毕竟未央宫就在现代西安城区的西北方向,“这点我在海国受业的时候记得比较清楚。它的小数还不多,就比整三十四度多一点。”
“那这还好办了。”赵破奴向她点头,“那今天我们算出这个角度是二十九度,今天直射角肯定就在北五度。这就是个简单的算式,老夫都会了。”
“只要我们每日都在苑里测量长安的太阳高度角,只要从秋分测算到冬至,就可以用一季来推四季,得出距离分至日多少天,太阳直射在哪度了。这样只要在任意一天测量某地的太阳高度角,我们出一张表,测量人照那张表来加减,就可以将此地的纬度得出来,便无需二分二至日。”
“这个很好。”赵破奴非常同意她的这个办法,“前时在大农令府上,你们说只能在二分二至日出动测量,你应该早点想到这个主意,向他们说,这样就省得老夫再同他们通信了。那么从明天开始,军幕最好就有一组人,开始每日做这个事。”
说到这里,几人都将视线投向齐渊。齐渊这才明白,他被什副留在幕下,原来是为了做这件事。
“此表是要通行万古的,只要没有一个新的测算的办法来修正它,它就会一直存在。”天依对齐伍正说,“你这几天带几个营中的匠人和军官,教他们熟练地计算、读数,这样你过几天随什出去调查,他们也可以一日一日地将这副表填完。”
“什副还是让我做先生。”
“是。”天依向他确认,“你以后早晚有一天是要做很久的先生的。今年是给你许多机会,让你慢慢对这件事熟稔。这话我也反复地说过数遍了。”
“是什副用心栽培。”齐渊向她行礼。
“那么,有了洛什副的此种办法,我们就可以随便选一个时地出发调查?”乐正绫询问道。
“对。”从骠侯说,“显然,这样就把测量的人的时间给它放出来了。”
“话说回来。君侯,今日用的是水漏,汉地还有其他的计时器否?”
听了乐正绫的这个问题,赵破奴又抬起手,摸了摸自己胡须浓密的下巴,随后,他对这两位公乘夫人介绍道:
“这个计时器是军中用的,第一次出征的时候你们虽然跟着骠骑将军,但是你们没有见到。骠骑将军的帐幕里面就带着这种刻漏。宫中也用刻漏。汉地基本上都是用刻漏为主。军中和宫中的有所不同,宫里用的是大型的、不动的水漏,深藏在奥室当中,就连老夫也见不上几面,徒是听说。听说那个水漏是计时精确的,前一天正午,滴到后一天正午,那个刻度刚好在正午。出征的军中无有那种良好的条件,营盘多要转移,所以一般我们携带小型的刻漏。这种漏是利于携带的,长安中造得也不少。估计你们如果要任何时机便宜出行的话,也是带这种漏。”
“此种刻漏精确否?”乐正绫复问。
“并不很精确。你们要的是刚好到第二日正午,但是这种漏总是有一些差谬。譬如第一天午时开始计,到第二天午时,就慢一些。”
“你们出征的时候,天天看那漏,一般能看出它慢得均匀么?”
“慢得均匀。第一天好像是差小半刻,第二天是差半刻,到第四日就差一刻了。”
听到这个消息,乐正绫颇为兴奋。
“均匀的误差就是没有误差。它是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的。”乐正绫向赵破奴说,“就跟洛什副刚才提出的太阳高度角修正一样,这些都是有规律的物事,既然它有规律,就可以找到它的规律,然后给修正值。到时候测量的时候补正,得出的数还是差得小的。”
“这么说,长安的刻漏你们可以用起来,不需要携带大漏?”赵破奴问她们。
“可以,完全可以。这样出行也就不需要携带更多东西,一辆车就可以带走。”乐正绫说,“不过这种刻漏是以日为单位的,不知道有没有以时为单位的更小的水漏?”
“有。那个小刻,一刻的刻度更大,一般一刻分为五分,还可以往细刻。不过那个能计的时间有限。”
“我们可以把五分再分成三份,一刻给它分成十五份。这样用大漏看长安时在午时,就同时用小漏开始计时。这样就能得出正午的确切时间了,不再模糊于一刻。”乐正绫拍起手来。
“那就把那个小漏也带上,回去我令匠人改刻它。对了,我看了你们今天的训练,有一个很重要的事情。”赵破奴正色道,“我看你们这个量角盘,它最细的刻度就到一度左右……”
“对,它这个问题也很重要。”天依答曰,“今天我们只是让什士们初练习一下,让他们体会一下太阳高度角的概念,所以只用了齐伍正的量角器。就目前这个直径尺把的量角器,能够量的不多。关中地区南北最多是两百多里,最南端到最北端才不到一度的差。到时候如果在关中做测量的话,就遇到这个问题,就是按这个量角器的刻度看,纬度可能都是三十四度。我们没有聪明的办法,只能托您制一个径一丈的大量角盘,这样一个刻度也就是八寸,我们就可以将刻度再细化到十分之一度。除此之外,没有什么办法了。”
“一丈的量角盘,恐怕上去是个问题……”齐渊听着她的话,有些困扰。
“所以不能用它直接测太阳高度角了,而是在地面上摆半个这样尺寸的量角盘,用那个盘去看直角三角形的另一个角。它与太阳高度角相加得九十度,我们测出来这个角,用九十度去减它,就能得太阳高度角了。”
“嗯。不过现在还没有这样的圆盘,不过既然洛先生提出了它,我回去就让木匠监造。你们过两天可以再同什士们来一趟,我们试试用它来测。”
“这样我们就可以得知本地确切的纬度。”天依说,“在纬度上面,量角器的精度能到十分之一度,其实已经非常精确。这个十分之一度大概是近三十里,我们能够依托它打出汉地每一个县邑的位置,而不会囫囵作一团,前提是地面确实完全水平。”
“到时候就要看大家如何测量,和匠人配合各显神通了。”乐正绫看了看齐渊。他对未来的这项精确计算的事业感到非常棘手。
“对了,齐伍正,你将这个法子回头告诉什士们去。今天我们是不追求精度,只是让大家体验一下。未来直接在地面上摆半圆的量角器,更加方便一些。”
“既然这个测量的法子大定了,那你们现在跟老夫去帐里一趟,我们确定一下关中的预调查的地方。如果没有其他什么事,大农令处得了允许,你们过几天就可以出发了。”
“唯。”天依和乐正绫向他行揖。
“那仆……”齐渊问道。
“你可以先回了。”赵破奴说,“记得将刚才在我们身边听得的,尤其是洛什副说的,告诉弟兄们,让他们做做预备。”
齐渊遂告别了数人,返回营中去。而依绫二人则是跟随赵司马走回,准备去商量待测量的地方。基本上就通书什的人数,以及朝廷设置的机构、测绘法的精度来说,她们在关中一般要调查接近或者超过二十处地方。
在自己素来所居的帐中,从骠侯从架子上拿下一卷革纸所制的地图,将其展开在她们眼前。
“这幅图我一直没有让你们看,现在能让你们看,但是你们不能将它流传出去。虽然老夫知道,对于你们来说,你们对关中各处地点之间位置的印象要比这张地图还来的精确一些。”
“这属于军事机密了。”乐正绫点头,表示理解,“未来我们到各地去获得当地的经度和纬度,估计这些数值也会属于秘密,是要交回朝廷,不向公众宣布的。”
“没错,你们是一点就通,这话无需我进一步解释。”赵破奴指着地图上的郡县都邑,开始向她们介绍比较重要的几个城镇。
首先从骠侯向她们指点的是长安和长安周遭的几个陵邑。这些陵邑作为这个时期世界上最繁荣的城市群之一,聚集了近百万来自关内和山东的贵胄、豪民,以及依附于他们的财富而就食的大部分平民。
关中平原的中心,渭河两岸,长安和长陵、高陵、安陵、阳陵、霸陵等地需要六组人前往调查。而再往附近延展一些,在东边有蓝田、新丰、栎阳,一直到郑县、华阴、临晋、夏阳;而在北边有郑国渠址北的云阳、频阳等靠近黄土高原的县;南边是秦岭,西边则大部分是上林苑的控地,人口城邑并不多,仅上林苑西有武功、鄠县、陈仓等城邑。基本上所有的欲调查的地方加起来,有二十多处。
“我们还是可以将什士们分为四组。”乐正绫向赵破奴说,“这关中地区所有的城邑,大致可以分为四区。一区是长安蓝田霸陵等渭河以南的城市,一区是渭阳的几个陵邑直到云阳一带,一区是霸陵高陵以东至于黄河,一区是上林苑直到陈仓。这样这四区也就可以交给不同的什士去处理。仆想的是,当齐伍正这两天教会幕中的人每日量太阳高度之后,出发的条件就成熟了。让甲伍调查靠东的两区,乙伍调查靠西的两区。齐伍正已从洛什副那儿受了基本的测量知识,可以担这个任务。我们就带着乙伍去远一些的地方,譬如陈仓一带,尤其是关山草原那边。”
“你们也可以分为两组嘛。”赵破奴向她们说。
“还是分成四组,这样每组的人不少也不多,都能派上用场,于效率来说也最高。”乐正绫答道,“顺带,仆等还有一件私心——就是想去看一看半年未见的陈仓西北草原的情况。现在那边秋后草长,应该正是丰收的时候。”
“哦,你们还有这个想法。”听了她的这个请求,赵破奴笑起来,“对,你们一月份是在那边待了一个月的。没想到你还有点想念那儿。”
“毕竟是毋奴韦她们所出的地方。仆也想看看,现在那边鲜弥部的境地是如何的。”
天依听着乐正绫说着这些话,自己的思绪回到了今年的一月份。当时她们是在鲜弥部狐假虎威地向苏卜部的都匈说了一番话,说今后还要来调查鲜弥部的情况,让他们尽苏卜部作为大族的义务,保护好这个小族的安全。当时她们并没有回到这里的打算,这些话徒是言语恐吓而已。不过就现在来看,倘若她们又能逮到一次机会,重返鲜弥部,并在那里继续简短地调查几天的话,草原上的人们便会真心地相信汉地的人重视这几十顶帐篷,他们的部落确乎会得到较为永久性的提升的。
“奴也想回去看看。”天依寻也向赵破奴说。这位从骠侯在地图前想了一会儿,准许了二人的这一请求。
“那你们也可以在那边进行测绘,看看几个部落距离长安到底几何。顺便可以校正校正当地军马场用的地图。去的时候同他们打个关系,他们的人应该可以帮到你们。”
“另外,我们需要带一名译人。”
“你们有指点好的译官么?”
“苏解。”天依直接将这位女塞人的名字报了出来。
“你们是说家奴营里面寄住的、给你们的什士们教一些塞语的那几位塞人?”赵破奴问道,“确实可以翻译,但是她不是译官。”
“现在汉地就没有几位正规的针对塞语的译官。”天依说,“塞语对我们来说过于遥远。对了,君侯,你们在小月氏抓获的俘虏当中,说塞语的有多少?”
“俘虏多是说匈奴言语的,没见着说塞语的。或许在大战之前他们就已经逃命了。”
“所以说塞语对汉人来说过于遥远。现在仆等所知道的,兼通汉言、匈奴语、塞语的,只有毋奴韦和苏解两姐妹。毋奴韦要照顾她的儿子,我们带苏解出发。到时候她可以让我们在草原上畅行无阻。”
“好。”赵破奴爽利地同意了她带人的计划。随后,三人又就过几日出发调查的细节,哪个小组何日调查哪个城邑,讨论了半个下午。一直到太阳颇为西斜,在从骠侯的帐中开的这个讲大事的小会才结束。赵破奴将此次谈话的重点写在信上,让传信的兵士报往长安,而二人则带着几页备忘录回到在家奴营的住所。
齐渊已经回营去同他的火伴们言事,楼昫也待在营中,今日暂时不去教家奴们识字。腾出空来的依绫两人便同张嫂们一块休息。
“我们到时候能带苏解出去的话,我就把我的正服套给她穿。”天依向身旁的恋人说,“历史上素来有个成语,叫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如果她穿上一身丝,草原上的人见了这名半年前被带到长安的鲜弥部女奴如今似乎飞黄腾达的样子,我们再宣称她是译官,鲜弥部的人便会被青眼有加。这样那片草原上的塞人也能得到保护一些。”
“嗯。”乐正绫对她刚才在帐中的提议颇为赞成。她们半年前在做调查的时候,想尽解数提高这个塞人部落在草原上的地位,最后在走之前,她才想出一个办法,向人们宣布她们会第二次来鲜弥部做调查,并且将几位鲜弥部的女奴赎身带走。今天将这个办法圆上的机会无意之中降临到了她们的身旁,借着关中地区第一次精确测绘的东风,她们找着了重返草原的机会。只要她们将带走的女塞人金玉鲜服地装点起来,作为一个贵客被苏卜部的长老接待,像閼稹部向鲜弥部抢夺贡品、偷掘沟渠这种事便可以得到很好的解决。到那时候,不用拜托小族竞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苏卜部权衡督促,他们自己也会自动停止对鲜弥部的敌对行为。毕竟在长安中有人的部族,到当前为止也没有第二家。这是一个非常独特的地位,当牧人和长老们见了这个显赫优荣的女塞人,谁也不会知道这个大人会在什么时候再次回到这里,体察她的亲族的情况。
——第二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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