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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第三节 河西地区底细

汉国往事第二部 蓝猫blct 8167 2024-01-30 12:12

  这场招待俘虏的庆功宴持续了比较长的时间,在晚宴的第一阶段,是骠骑将军对这些匈奴贵族恩威并施,以及俘虏们掏心掏肺表示臣服的演出时刻。在大约半个时之后,晚宴才正式地开始。

  “使君,我就在这里光吃喝,看看他们的口音,不做其他事情么?”天依颔首低眉,悄悄地问赵司马。

  “你先吃着。”赵司马一边说着,一边将一块烩羊送入腹中,“用这些酒肉把你的肚子塞饱,吃个天昏地暗的,就行了。今天请你过来,主要就不是公事。你先前课我闺女半年,现在筠儿同莫公子情感和畅,你却一直在行伍中为事,今天算是给你点好处。”

  天依并不认为这是赵司马全部的意图。但是使君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军令,军令大于天,天依遂也只能捧起一杯羊酒,往口中倾倒。半年以来,无论是做仆役还是当先生,还是在军营中,她已经养成了对酒这种饮料的适应,酒量比起穿越以前是极大扩张了的。一杯饮毕,天依感到神智还比较清醒,未受很大的影响,遂又默默地倒了一杯,提在手中轻轻摇晃,听休屠王手底下的一个都尉滔滔不绝地吹捧着骠骑将军的风度和威名。

  未几,他再也说不出更多没有重复的奉承话了。这个阶段遂告了一个段落。随后,骠骑将军忽然举起酒,站起来:

  “这些万福万岁高寿的话,我在壁垒之内照例是听了很多的。诸位不必再在塞外再说一通。当然,诸位对我的热意、对今上的忠诚,我是体会到了的。但是终究,比起这个来说,有一种事情更能证明你们的热情和忠心。”

  霍去病说这句话的时候正是酒过三巡的时候。在场的所有人都已经微醺——除了天依以外。听到他的这番话,汉军的众将尉都正襟危坐起来。宴会的真正环节来临了。

  “我想请问你们几个问题。”霍去病看着杯中的奶酒,自笑道,“不方便回答的,或者不知道的,可以不答。你们知道右贤王现在具体在何地么?”

  在场的匈奴贵族都面面相觑。未几,他们中有人从毡席上站了起来。是休屠王的相国。

  “在居延泽北。”

  “多少地方?”

  “千里。他把他的王庭设立在那,这样汉军一时间就不能寻得。当然,他具体在哪里,我们现在也不知道。”

  休屠王的校尉果断地将他的国王的国王的地理位置报与了骠骑将军。这真的是“我的臣下的臣下不是我的臣下”了。就是不知道他说不知道右贤王庭具体的位置,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有所保留。天依猜测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右贤王现在手上统兵几何,人众几何?”霍去病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应该是比我们河西几部兵力之和要多很多的,虽然受了很大的损失,但是他一直在休养生息。”有贵族在席上回答。

  天依用右手的大拇指摩着酒杯外缘的纹路,听着他们对这些问题的回答,脑海里正在重新建构河西和匈奴地区的地图。右贤王居住在居延泽以北千里的地方,而居延泽又距离皋兰山千里。且这还是直线的距离,走直线的话,他们还要穿越巴丹吉林沙漠。现在河西已经初讨,右贤王要挥师南下追击骠骑将军,一个是在当地没有足够的援军,一个是追击不及。如果要赶时间,跨越沙漠的话,那在农历三月末的西北还会付出惨重的代价。越国鄙远,来袭击经过决战、掠夺和逼贡以后粮草充裕的汉军,恐怕就算几万人围攻一万人,都不一定能拿得下来。

  李陵只带五千荆楚健卒出关征讨的时候,遇见的还不是右贤王,而是单于的数万主力。而他在战力告竭之前,都能杀伤匈奴万余,使对方动用了预备队和引弓的小民。这还是建立在他的五千士卒全是步兵的情况下的。显然,今后的半个月甚至一个月时间内,大家都不用担心右贤王追击的问题。而休屠王和浑邪王西溃之后,尚需要一些时间来恢复元气,河西地区“空无匈奴”,在短期内已经达成了。汉军可以从容地撤回陇上,而不必担心之后再有大战。听到这里,天依舒了一口气。自下午开始,她一直怕阿绫受伤在车上,箭伤未愈,而在撤退的路中,汉军又被匈奴的援军追及。这样运载阿绫的车辆就有可能被匈奴军队捕得,天依不知道要真发生了那种事情,阿绫和其他身无寸铁的伤兵会不会被匈奴士兵当场杀死。

  “单于也远在漠北?”骠骑将军接着发问。

  “是。”在场的匈奴贵族都应声,“他管不到河西。”

  “那单于在你们阵中的二王子现在在哪?是不是隐匿在我获得的俘虏中?”

  “我们上午还见过他,”贵族和臣僚们说,“但是他下午的时候见情形不对,已随休屠王一块北撤了。”

  “你们说的,乃是实情?”骠骑将军问道。

  “是实情。他跑得很快,之前你们追击卢胡王的时候,他就随卢胡王的王子撤的。到了我王部以后,他就跟着我王在一块。现在你们没有捕得我王,自然也捕不到他了。”休屠王的都尉向骠骑将军说。

  “对。他宝马轻骑,走得快。”

  骠骑将军脸上遂露出失望的神情。二王子句犁湖本来同部队近到只有几十里之远,但是绝好的机会还是被错过了。这应该是他近几年捕得匈奴王子的唯一机会。

  “罢了,我们出军,发生一万件事情,这些事情总是不能尽遂人意的。”赵司马劝霍去病,“以后我们还有机会。来,我作为骠骑将军的军司马,敬在座的诸位一杯。”

  在场的汉匈将校都摆出一股轻松的状态,豪饮起来。天依也举起酒杯,安心地喝了一大口。看来她们今后返回陇上的路程将是轻松惬意的,至少和平的阳光会长打在她们的肩上。这样阿绫的箭伤痊愈的速度也能快一些。

  同匈奴俘虏的会饮从昏暮持续到夜中。在场的匈奴贵族都喝得脸色红润,油光满面,仿佛他们日中并没有狼狈地被汉军所执得,而是汉军请他们来做朝廷的忠臣一样。浑邪王的王子也一样喝得酩酊大醉,但是同他的陪臣及长辈不同,他是为自己和父亲几近失国的遭遇怅惘不已。不断有身旁的近臣提醒和劝慰他,但是每次他们来时,这个小王子都破口詈骂他们。如此数回,便再也没有人在他身边自取其辱了。浑邪王的王子遂陷入了永久的孤独。他醉酒的速度便快得多了。

  在半年或自愿或被迫的应酬生涯中,天依知道,喝酒须要小口,还要配上实体的下酒菜,还要同其他人聊天,才能喝得长久。周朝就已经深谙了这个道理,故周礼规定的是,在宴饮的时候,每端起酒杯喝,不能大口,而每喝两次之间还要间隔很长的时间。古代社会,贵族们几乎全天都是空余时间,所以他们可以花上一个白天来慢慢地饮酒,与在场的宾主长谈,一直到晚上都不会醉。

  浑邪王王子醉酒而自知。他并不把在场的汉将放在眼里,当他喝醉了之后,他直接站起来,欲出去呕吐,结果在帐门口被两个军士拦住。他大吼起来,在骠骑将军的授意下,两名军士急忙把他架出去。

  在场的其他俘虏纷纷为他向骠骑将军请罪,表示他还是个毛头小伙子,做事没有轻重,希望他不要降罪。不过就天依的观察来看,霍去病对这个直行之人,在私人上的印象似乎要比这些油腻的中老年人要好很多。

  又过了许久,夜永酒阑。当筵席上一片狼藉的时候,骠骑将军派军将吃饱喝足的这群人送回了他们所困的营房。天依以为宴会到此结束,她也能回去继续看护阿绫了。正当她拿起自己一直没动的一大块肉时,赵司马忽然叫住了她。

  “你先不要回,营中有事商议。你没喝多吧?”

  天依向使君拱揖,表示精神清醒。

  赵司马挥挥手,让她坐到自己的身边。天依遂拿了酒肉,将自己的座位从室内的暗处移到筵席前。在场只剩下了汉军的军尉。

  “总算把这群人渣给送走了。”霍去病哈哈地笑道,“他们自己都不保护自己的庶众,我们缘何要委屈我们自己的锐士呢?不过那个浑邪王的儿子倒是有几分豪气。”

  天依在得胜以后是否应该纵兵大掠这方面一直同骠骑将军有非常大的分歧。然而自己毕竟是一介什官,能被叫来参加宴会也全是缘自己这个什特殊故。再加上自己素来是处于汉军的羽翼之下,受众将士的保护才能在战火中安身,她再向自己的保护者提一些质询,底气总也弱一些——古人的世界观是万事万物普遍联系的。杜工部写个诗,水的意象和五方中的北方、五色中的黑色、五脏中的肾病,硬壳的水族意象和带甲的乱军,它们之间都存在一种隐喻的关系。这固然是唐诗的出众所在,但是这个世界观的一个缺点,便是在马克思主义点亮中国之前,人们就事论事的观念较差。当一个父亲做错了事情,儿女前去提议,父亲便会以自己对他的养育之恩、子辈对父辈的人身依附关系来让子辈塞口。而这件事情本身的对错,便在父权的亲情压制下掩盖了起来。显然,在这大胜的夜晚,一个依附于汉军活命的什级吏员若想提出对劫掠这件事情的质疑,也会被以端碗吃饭、搁碗骂娘的理由加以鞭刺。

  当然,就算排开这个,骠骑将军和赵司马默许军队在今日越纪的态度也是明确的。这更多是站在军事的角度上来看,作为一支封建军队,大部分士兵都不识字,不具备基础知识,也没有什么本阶级的目的,那么在物质条件逐渐匮乏的时候,维持住这样一支军队的纪律是困难的。在大战刚毕的时候,众人的神经都处于高度紧张状态,何况汉军所余的补给已然不多。不管劫不劫掠,他们总是要就食于敌的。自己和阿绫可以约束住通书什,是因为他们逐渐摆脱了大部分士兵的状态,对自己的地位和未来有认知和计划,但是要约束住大部分士兵,恐怕只有岳武穆、戚继光再世,在特定的条件背景下才能做到。

  “我们只纵兵一下午么?”天依悄声问赵破奴。

  “怎么,洛什副想带部队纵个两天?”

  天依不再说话。

  “明天我们就从这里开拔,牛羊牲畜已经准备好了。这次我们慢慢地走,争取半个月回黄河。”骠骑将军坐在主位说,“路上大军受来时匈奴部落的供应,军中的补给虽然快吃完了,但是应该还饿不死人。”

  “唯。”

  “明天我们拔营的时候,还会有三千俘虏跟随回到关内。我们八千人,管个三千没有武器的人,应该还是绰绰有余的。”霍去病继续说着——他虽然饮了许多酒,但是头脑异常清楚,“洛什副,你回去转告通书什的士兵,晚上会宴的匈奴贵胄,明日在你们身边行动。他们来自不同的部落,在回去的路上,休息的时候,或者在马上的时候,你们都可以向他们调查匈奴语。回到陇上后,我们马上就出地图,并且你们得把你们的辞书再编修编修,扩大辞量,顺带看看,你们记录的关山匈奴语,同河西地带的匈奴语到底哪个更通行。你们换以通行的。”

  原来霍去病和赵司马将自己请到营中和这些匈奴贵族一块宴饮,有这个意图。

  “编修辞书是件大事,我们出最粗的版本,就花了半个月。”天依蹙眉道,“它是经年累月的。而我们之后不知道还要随军出征,恐怕……”

  “你们可以到时候再说。”霍去病背着手,“下一次是在夏季,中间会隔两三个月。你们在这两三个月中,就专门扩大辞书。如果到时候要随军行动的话,你们可以加入。河西地区,我们现在还没有到小月氏。它在地图上是个空白。”

  “小月氏是河西的塞人被匈奴人赶走后,当地所剩的塞人余部所组成的。他们应该就说我们记录过的塞语。”天依向霍去病道,“那里刚好也接近西域。不管是西域东部的诸国也好,还是小月氏也好,还是入关的塞人也好,他们说的语言应该是通用的。”

  “你们如果想实地去看看,那就加入下一次征讨。如果想安然做学问,那么这次回去以后你们就待在长安。朝廷会安排。或者,我们可以捕得一些俘虏,送回来给你们观察。”

  “小职需要回去以后同什正商议,随后请报赵司马。”天依向他长拜。

  “好。大致就是这样。”霍去病点点头,“时间也不早了,今夜不能多饮,大家各自散去,准备明天开拔之事。”

  诸校尉和赵司马遂各自拱揖出帐。天依将牛肉提在手上,跟着赵司马走出帐门,向司马施礼道别以后,回到了静寂的通书什的驻地。

  当天依走入帐篷的时候,阿绫仍旧趴在毯上。清洗伤口的结果不知道如何,她袒着背,似乎是睡去了。她的口中还戴着木枚,为了防止发出声音。

  不知道祁叔晚上照顾得她如何。天依见阿绫已睡,只能将牛肉置在火边,预备将它作第二天朝食用。她也从自己的襟中探出了口枚,衔在嘴里,坐在阿绫的身边。

  夜晚彻底地安静了下来,只有柴棒在火中噼啪作响的声音。天依坐在毯子上,今日所有的重压一并向她袭来。她感觉自己过了最长的一天——今天早上起来,发现骠骑将军开始了他的决战动作,遂和士兵们准备接战;上午,数千名匈奴骑兵朝自己这边涌来,她们在骠骑将军的阵列中心向外突围,阿绫在突围过程中受了箭伤;中午,她们和卢胡王余部交战,在张万安和闵升亲自斩杀了卢胡王以后,敌军向北溃散;下午,她们变成了压在匈奴主力身上的最后一根稻草,随着赵司马从阵西一直杀到阵东;傍晚,她们将原营地中未被破坏掳掠的物资带回新营地,自己和楼昫为阿绫清洗伤口;夜间,她又参加了骠骑将军和诸校尉、司马的庆功宴会,被宣发了新的命令。她今天一天所做的事情,要比之前的好几天加起来都要多。

  在安然地静下来之前,那些事务一个接一个地套在天依的身上,使她顾不得疲劳,到处奔走。当她坐在毛毯上的时候,强烈的疲劳感迅速袭击了她。然而天依此时都坐不稳——她一坐到毯子上,就有一种颠簸的感觉。仿佛这个毯子也在马鞍上,一上一下的。但实际上它处于静态。天依干脆将整个人都侧躺到毯子上,用手支着头,准备当阿绫睡深以后,就将衣服盖到她的身上,确保她不会受凉。

  所幸,阿绫趴的地方距离火还比较近,暂时不用担心气温的问题。

  经过了半晚上静态的休息,阿绫背上的箭伤已经愈合很多——或许也不是很多,至少不流血了。不过,那根骨箭到底刺入阿绫的身体多深,仍然是未知的。就阿绫自己的感觉来说,似乎箭头并没有对脏器产生损害。这是不幸中的万幸。

  天依就这么看着阿绫熟睡的姿势。在紧张和惨烈的战役过后,万籁俱寂的深夜,她口唇中戴着的木枚、被清洗过后的光滑的、随着睡眠呼吸一起一伏的脊背,都引得天依想要趁虚而入。但是她现在是一个伤员,天依只能等到她伤势痊愈以后,再与她共同庆祝二人从河西之战最激烈的战场上存活下来,就像两个月前她们从关山草原上回到上林苑以后做的那样。

  这是她第二次在床边为阿绫守夜。上一次看守她时,还是在元狩二年的十二月,四个月前。两人当时初次重逢,阿绫面临着生命危险,冻饿有可能在任何时间吞噬掉她娇弱的生命。而现在,自己在汉代多灾多难的恋人又陷入了伤病当中。所幸,战事并没有持续长久。她们还能安然地在宿营地,做伤后的简单救治和护理。

  虽然睡觉的**像波浪一样向她用来,但是天依仍然强睁着眼睛。一直到火逐渐熄了,她才将阿绫的军服和自己的毛毯盖到她的背上,在确认不会有凉风透进阿绫的身侧后,眼皮已经快合不上的天依一下子失了所有的力气。她倒在帐中的地上,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三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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