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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第五节 新词典,天禄阁

汉国往事第二部 蓝猫blct 7265 2024-01-30 12:12

  假期持续到了四月底。虽然通书什被允许放多达十日的假期,但是从军幕那里得来的消息是,赵司马和骠骑将军最多只能在长安再待一个月。到元狩二年六月,他们就将前往北地,准备开打第二次河西之战,并在一个月的时间中从北地出居延泽横扫小月氏。这意味着通书什还能再抱一个月赵司马的大腿。当军方的人物都撤离之后,面对执掌上林苑的中尉,汲黯的亲故,什中要依托他予自己的工作一些方便,或许就会不容易许多。

  在征得士兵们的同意以后,乐正绫和天依提请赵司马早早地收了假,让士兵们早点活动起来。这样他们在五月多工作一些,在她们的直系领导——赵司马和骠骑将军缺位的时候,就可以多休息一些。正好,那会儿也是一年当中最热的时分。

  毋奴韦和苏解被从家奴营中复请出来,让她们来继续教通书什的两伍人塞语。祁晋师也重新成为了山南匈奴语的教师。后生们每天白天几乎都在温习塞语和匈奴语当中度过。这与他们出军之前的状态又有所不同,在那时,学习第二语言只占他们日中很少的时间,大部分时间都在训练马术和熟悉武器当中度过。而现在,没了参与第二次河西之战的需要,乐正什正便将习得语言的课目延长到了下午。

  由于士兵们在之前已有一定的词汇语法上的基础,也见过了许多匈奴人和塞人,课程当中时常穿插教师和学生使用目的语进行对话的联系——这也是为的课程的互动性而设计的。所有的训练都为他们在日后能够更好地使用目的语进行交流和研究而服务。

  这种课目持续到了五月初一。不论是在塞外自己所听录和记载的,还是在细化的教学过程中新从教师处习得的,通书什士兵们都在笔记上获得了大量的自己先前未录的新词汇。什正要求他们将自己的革书保管好,她已经从赵司马处获得了许可,等到五月开始的时候,她们就将通过直城门从上林苑进入长安,在未央宫的天禄阁里开始编修新的河西地区匈奴语词典。

  在元狩二年的五月初一日,早上辰时,众人在什里的陶院中被聚集起来。

  大家身上都穿着不更的冠服——既然要进入未央宫的馆阁工作,那必然在穿衣上有要求。士兵们宽衣博带,身衣赤色常服,腰带上系着一根一丈二尺的深青色佩绶,象征百石的禄位。在初封的时候,他们一开始对这种衣裳颇不习惯,甚至张原、何存二人在行步的时候还被过长的下摆摔过一跤,但是随着时间的演进,十来天过去,他们也逐渐习惯了这种裹身的方法。

  前几日祁晋师每每下课,就向自己的干侄女抱怨,自己在教一群峨冠博带的人课,台底下红压压一片,仿佛自己是什么山东的名儒似的。

  “叔,你这不也是冠带授业么?”乐正绫笑着应道。

  “按汉国的说法,我是‘沐猴而冠’啦。”

  毋奴韦和苏解一开始也对这种课堂氛围感到陌生。在四月廿六日的时候,毋奴韦在同家奴们进夕食时,常对洛绫二人说,一看到士兵们身上所衣的常服,自己就想起来先前在部落中服侍过的那些汉使。

  “毋奴韦,您放心,什中的后生们同他们不一样。”乐正绫说,“那些使节是人衣冠而牲畜行,我们的士兵不是。”

  “嗯。先前还在苏卜部的时候,奴就知道。”毋奴韦叹了一口气,“这算是我的一个心结,我也在尽力去适应。”

  这几日在毋奴韦和苏解向什士们教塞语的时候,乐正绫和天依都坐在一旁为她们撑持场面,帮助她们从对冠服的阴影中走出来。有的小伙子也觉得不习惯,颇有换回军衣来上课的。

  不论如何,在今日,众人皆深衣冠带,佩玉带剑。就连乐正绫和天依也换上了一身与什士们的等级相适应的深衣。比起通书什的士兵们来说,两位什官在朝廷秩序当中的礼序显得更不具备确定性。就连赵司马和骠骑将军也并不知道她们的常服和礼服到底应该是怎么样的,应该是穿着斗食什官的军服,还是一般稍有地位女性的衣裙。最后还是考虑到男**阳这方面,赵司马拍的板,让她们穿着一身女子所穿的深衣出入长安。宫中的太后、公主等贵妇人,在一些正式场合也穿的是深衣,只不过衣料更为考究昂贵、颜色更加鲜艳。二人所穿的深衣,基本上也以赤色为主,和士兵们的袍色一样。根据律令制度,百官的袍服颜色是随同五行高度对应的五时色而走的。夏季他们皆衣赤,内衬黑边白色中衣,看起来朴素但是干练。在封赏的仪式上,他们所受的冠服自然也是这个颜色。

  楼昫站在队伍中,手前紧紧怀着一个木匣,里面装的是他自入什以来所有的同匈奴语有关的革书。他自己按照齐渊号令他们整理革书的办法,将革纸按照一月、二月、三月、四月分别捆起来,这样他就能将在上林苑中、苏卜部、河西地带记录的内容全部分清楚。这是洛什副提醒两位伍长,让众人照做的。

  “好了,大家把要带的都带上了吧?”乐正绫把着腰间的刀柄,在众人面前问道。

  每个人都向她确认了革书的内容。何存在向她展示的时候,发现自己还多带了一份——自己将记录鲜弥部中塞语的那部分革书也带出来了。

  “那你这要多带一些重量了。”乐正绫向他开玩笑。

  夷邕、齐渊几人在队列中向何存挤眉弄眼,但是被祁晋师喝令制止。

  “一会儿会有车辆来接你们入宫。”乐正绫继续向他们说,“一共有十辆车,两两一辆,你们就按照什中的排序上车。”

  先前众什士就已经料到要坐车前往长安,但是一听及此,人们还是感到一阵激动。自己活了十七年,还没有乘坐车驾的体验。这回坐在车上,不用劳烦自己挥缰,自己要好好享受享受上林苑的风光。

  接着,在车舆驶临之前,乐正绫和天依向他们强调了在天禄阁中增补词典时,遇人遇事所需的礼节。现在通书什的士兵们所获的爵位,如果对比官秩的话,就连在阁中给事琐碎的小吏,也有二百石之大,在级别上是压过他们一级的。这意味着,他们在馆阁里面见到所有的人,都要向他们毕恭毕敬地行礼。

  在乐正绫向他们说着这些事的时候,楼昫站在乙伍的行列中,一边认真地听着,一边看着今日穿着一身崭新赤衣的什正。她的腰间和自己一样,也别着深青的绶带,而她的腰带将自己的身材扎得很紧实,其身姿便也更明晰地显露出来。这是令楼昫目中大悦的。今天到了天禄阁里,就纯粹是自己的主场了。他要做士兵们中间最醒目的一个,配合什正解决各种难题,让什正对自己更有好感。一念及此,他感到今日的劳动和之前的工作相比,丝毫不轻松。

  天依的心里则全是忐忑。自己平时虽然也同赵司马打交道,也见过几次骠骑将军,但是这次是第一次进入西汉统治核心中的核心——未央宫为事,要见到的显贵、学士必然更多。据两个月前霍去病提供的信息,她们的词典进入天禄阁以后,是要给太史令司马谈看的。她们这次进入未央宫重新获取那版匈奴语词典,或许自己和阿绫就要直接同太史令面对面。天依的忐忑不仅来自自己同阁中大夫悬殊的地位差别,更来自于见到著名的历史人物时产生的,那种同庞大诡谲的历史本身直接交互的,几乎让她灵魂出窍的凉意。

  过了一会儿,前来接士兵们的伞盖车抵达了营区门口。乐正绫率领着士兵们登上马车,一行人从上林苑大营的东门驰出,赶赴遥远的长安直城门,准备入宫开始词典编修增补的工作。

  后生们在马车上颠簸,怀中紧紧地抱着装载着自己半年知识成果的木匣,生怕它在路上掉了。天依向后一看,轻松的神情已经从众人的面颊上消退。他们个个紧绷着脸,就连平日里在再严肃的场景都能和火伴们嬉笑打闹的夷邕,此时也是一副青涩的儒生样子。

  大约经过了半个小时的车程,车子驶入直城门,进入长安。景色和洛绫二人初来时一样,门内的两侧是高而厚的宫墙,右侧是未央宫,左侧是北宫、桂宫。在宫墙上有禁军士兵来回地巡值监视,生怕来者酿祸。士兵中的不少人立即体会到了“禁地”的意思,身形更加畏缩。

  不一会儿,有缇骑前来导引车队。乐正绫向他们出示了赵司马开具的文牒,缇骑们遂将他们引向未央宫北靠东一侧的宫门。在把守宫门的卫士推开那两扇沉重的版门以后,通书什通过门道,稳压于高台上的天禄阁就在众人的右手侧。

  天禄阁在外观上并不似后世的楼阁——甚至它连汉代的楼阁都不属于。它仍然是一种高台式的建筑,台的面积十分宽大,台身周遭也有围廊环绕,遮蔽台基本体,而在上面有一组建筑群。看来阁的语义还未发生偏转,在这时,尚是表“仓库”的意思,到了公元以后,它才逐渐开始指代楼阁建筑,而“藏书阁”的建筑面貌也由原来的高台转向了楼阁。

  天禄阁外有专门停放舆马的处所。御者们将车舆摆成两排,停在天禄阁的台外。近距离面对高峻的台阁,众人的心中难免都生出畏惧之感。而在台阁建筑上,额枋、斗拱和柱子上繁密的各种彩画也成为了让大家屈服于朝廷威严的要素。能如此铺张地使用各种色彩,本身就是物质实力的一种象征。从希腊的神庙、罗马的巴西利卡到汉代的宫阙,古典时期世界上伟大文明的建筑在他们辉煌的时代无不拥有繁琐复杂的色彩。

  通书什在天禄阁门口整整齐齐地列成两排,每个人都将手恭恭敬敬地拱在腰下,低着头,等待进一步的许可。在太阳下晒了一会以后,有两名阁中的官吏出来,乐正绫向他双手呈递赵司马从骠骑将军处取得的指示他们来阁工作的许可。阁员看到是汉军下的文件,蹙了一下眉,但旋即还是放了他们入阁。阁员的这个表情被乐正绫捕捉在心。

  一行人在小吏的引领下沿着阶级登上这座高台建筑。那名戴着儒冠的小吏对他们并不甚友好,只是公事公办地引导他们穿过台上的一个又一个院子。初夏时节,在阁中工作的大夫、学士不少,众人在穿行过各个院落的时候被命令小步轻走,以将足踏地面、衣服碰着佩玉发出的声音减到最小。

  大概在不同的檐廊下小步前行了百来米左右,人们被引到一所幽深的阁堂门前。天依沿着门口往里看,在那间奥室里面全是柜子,上面放着数不清的经卷文书。她这才较为直观地体会到天禄阁、石渠阁这两座藏书秘库在中国历史上的重要性——这些文书或许从秦代以来就一直被搁置在此间,为西汉的历代太史公、经学学者和档案工作人员提供数不尽的第一手文献材料。所有人的博学,都有赖于这间无所不有的图书馆。

  那名小吏将文牍转递给这间堂中的吏员,随后回去复命。通书什的众人在乐正绫的引领下向他行礼,那名堂中的书吏把他们带入幽深晦暗的堂内,辗转了几个书架,最后在堂东的一面设了直棂窗作为高窗的墙下,在户外光照亮的空间中,天依和其他人看见了他们二月份编定的词典被放在一张书案上,中间有两卷是摊开的。而在书案之前,正伏着一个青年。天依定睛察看,那名青年的腰间挂的是黄绶,同士兵们的深青色绶带有所不同,规格要高一些。这条绶带可能属于一个二百石的,或者四五百石的官。

  乐正绫带领通书什的全体向他揖拜。那名小官见有一群人走出来,连忙从案前站起来,也轻轻地向他们施礼。

  “这些人既不是博士弟子,也不是在阁中给事的,却是一群不更,找我何事?”那名小官问引路的吏员。

  “他们是通书什的人。”吏员答道,“从今天起,他们每日要来这里编修增补这本匈奴言辞书。”

  那人听了,立马来了兴致。

  “是通书什的人?”他看看自己刚才还在翻阅的那本词典,又看看在暗处站立的二十个人,“怎么大半看着还没到即冠的年纪?还有家眷?”

  乐正绫上前禀告:

  “先生,仆唯通书什的什正。您在辞书上看的许多状如蝌蚪的文字就是我和洛什副课给他们的。他们正因为年纪小,所以头脑灵光,能够接受很多的智识。”

  那名青年在空气中迟疑了一会儿。

  “我以为这个通书什是纠集了全天下能匈奴言语的学者为之的。”

  “其实不是。这个什比较年轻。”

  “那你这个什官如何称呼?身出何族?”

  “仆姓乐正。”

  “天水乐正?”那人问道,“那边没有听说出过这样一个女儿。”

  “是海国乐正。国在汉东南数千里,去年到的汉地。”

  “……不可思议。”那位青年蹙起眉头,“这位呢?”

  “姓洛。海国洛氏。”

  “湟水羌人,汉姓祁。”

  听闻这三个人都是蛮夷,那名小官对于通书什的神秘感更加深了。

  “三位什官的汉言是说得挺好的。”那名青年道,“你们的什士都是汉人么?”

  “是。”

  气氛又凝滞了几秒。

  “来,你们先请吧。既然要增补这本辞书,那我就不便再占用它。”青年举开手,向他们请道,“我就趁告假的时候,来这边看看书。日后在这上面有什么问题,还要来请教你们。”

  “不胜荣幸。不过先生,不知您的姓字和官秩是……”

  “五百石郎中,司马子长。”

  ——第五节完——

  ——第十九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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