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名使者读完对阿绫的封谕,又按照同样的格式,给天依读了一遍:
“什副洛。有功无封。于义不合焉。今从冠军侯、从骠侯谏。追易其亡夫爵八级。为洛公乘。洛氏为公乘夫人。”
听到宣诏的使者追封自己那编造出来的亡夫是公乘,而自己作为公乘寡,享受公乘的待遇,乐正绫的心中乐开了花。看起来赵破奴在前几日,接纳了齐渊提的那个建议。同时他按照自己和天依先前言的,关于她们夫婿姓氏的谎言也提交给了长安。这样,自己日后走到什么场合的时候,人们还是能叫自己“乐正夫人”,叫天依“洛夫人”,而不是一个其他姓的夫人,将她们的本姓掩盖过去。
在听到封什正的亡夫为“乐正公乘”的时候,楼昫也惊了一跳。月中旬自己得知什正已经有属的时候,什正光说她和洛什副是一对。但是今天朝廷又说有一个她的亡夫,也姓乐正;甚至洛什副的亡夫也姓洛。这一时让他颇感矛盾。
从朝廷的封赏同自己之前所获信息的龃龉来看,恐怕这件事内部的造假更多一些。什正从来未对自己说过她和洛什副都恰好有一个跟自己同姓且都恰好亡故的夫婿,可能这更多是她们为了可能得到同爵位的身份而编造的。而朝廷也正一直缺乏对两人封益的宣称,不能打破《礼记》中的陈规。现在有了这个名头,朝廷就好开口封她们了。
看到甲伍的齐伍正满面欢喜,楼昫不禁去想这件事是否同齐渊有关联。他这个月一直在洛什副帐下受算学,前两天还同从骠侯在一块监造车子。或许他是向什正什副提出爵寡这种身份可能的人?
不管怎么说,什正和什副今天能得到公乘的待遇,并且成为一个夫人,这是非常让人高兴的事。他也和什中的其他兄弟们开颜起来。
齐渊一边敞开着笑,一边朝他什中的火伴们挤眉弄眼,向他们暗示自己在什正受封上出了多大的力。
“今上万年!”
乐正绫和天依齐刷刷地跪倒下来,接受使者的封赐。随后,使者开始宣读她们——准确来说是她们虚置的“夫君”具体领赏的内容:
“乐正公乘。赐黄金廿。乐正氏代受之。”
“洛公乘。赐黄金廿。洛氏代受之。”
二人再度向谕令伏拜。与其他公乘不同的是,她们的“亡夫”除了黄金以外,并没有得到田地、宅地的赏赐,可能这还是同她们的海国身份有关。对于非编户齐民的绝域之人来说,在海外授予他田宅确实较为拧巴。而朝廷可能实际上也不想将大量的土地资源给予两个没有家庭的海国蛮夷。不过,能获得黄金二十和一个爵夫人的名号,自己在长安能够寻得一个安稳的住处已经是没有问题的了。何况她们还能寓身在从骠侯府中,天依能够和匠人梁们搞更多的事情。
当两人起身之后,军士向她们发予了公乘夫人相应的服饰——一套丝质的襦裙,由熟绢裁制而成,质地柔软。这是今后她们出行时所要服的衣物。还有一套正式场合穿着的礼服——通体洁白的曲裾,很明显是秋时穿的。到了冬季,她们应该还要领一件黑色的相同款式。
腰带上的装饰也没有闲着。除了绶带以外,另外一件重要的事物便是组玉。在商周的时候,人们习惯用组玉来区别大夫卿士的等级,但是到了西汉时期,成组的玉饰便主要由女性来佩戴了。至于头部的饰物,乐正绫和天依获得的是玉质的笄——也就是簪子。除了这些以外,她们还得到了公乘级爵位相应的印信、长冠、黑色的三彩绶带等等。这些是她们的“亡夫”应得的物事。
见到什正和什副恭敬地接过新服,楼昫又拦不住自己的思维,开始想象什正穿上这一身公乘夫人的常服以后,同什士们见面时的容颜。人饰衣裳马饰鞍,什正本就五官端正,现在穿戴得这襦裙绶笄,腰间佩上那组琼玉,自己本来就没有制住的心火可能会重新燃起来。他长舒一口气,准备做好与此相关的心理建设。
宣谕的使者在读完对人们的封赏以后,便又退回神秘的檐下空间当中。通书什的全员再次向皇帝拜谢。待那名使者从军幕的院中走出,返宫复命之后,军士们代什士们将这些赏赐移回了他们的院中。
“你们虽然为公乘了,但是基本上还是要居于这个院子当中。毕竟现在你们还在什中为事。”赵破奴同什士们道,“至于之后通书什解不解散,换成一个师门,那还要另说。如果换了,你们就要在长安下有专门的居所,每人有一家,只是住得近。同时,你们的婚姻也可以由老夫来代为做媒。”
什士们听到之后还有这么好的待遇,都有些激动。就天依来看,赵破奴和骠骑将军是要将通书什的十几号人都纳为自己的门生,日后他们无论在朝廷得了多大的官,自己都能同他们一道进退。什士们在去年之前还过着困顿的生活,现在有这么大的好处,自然也是很接受他伸来的嫩枝。自己和阿绫也是很乐于接受的。在未找到回到现代的通路之前,自己尽量在骠骑将军一派的戏下得到保护,可以说是最安全的一种生活。同时,她们也得想个办法,看看骠骑将军能不能延寿几年。
受了爵夫人的封号,拿了二十万钱的奖赏,依绫两人没有闲着。在从骠侯的准许之下,她们到酒垆里面买了十来千克鲜肉、鲜鱼和一些去腥用的黄酒。时近中午,她们提了满手的荤腥出现在家奴营的营门处。
“哎,你们总算是回来了?”苏解首先看到了她们,连忙上前来分提食材,“姐妹姑嫂,快帮忙提肉。”
无事的女奴们都过来将二人手上的鱼肉提回庖厨。张嫂将她们延到井旁,提了一桶水,帮助她们净手。
“不是说好买点时蔬的么!”张嫂轻声怨道,“这么破费,买这么多肉食。提也难提呀。”
“这不是今天有喜事么?”乐正绫一边洗着手,一边说。
“是有喜事。”张嫂笑起来,“巳时的时候,我们见一丛幕中的人,托着玉佩鲜服进营了,问你们的住所在哪。当时就感觉你们肯定是受了大奖赐了,怎么样,这次朝廷赐了你们什么?”
“两个公乘夫人的号。”
听到此言,张嫂的眉头蹙起来。
“你们要嫁给哪个公乘?”
“不是嫁给哪个,就是两个公乘夫人。上面是先封给我们两个人‘亡夫’做公乘,我们自然成了公乘夫人了。”
“哎?先前没听你们说过这个。”
“嗯……”
张嫂一下子失落起来。原来两人之前是各有夫婿的,只是夫婿亡故了。或许是出于什么原因,她们一直没将这件事实说给姐妹们听。不过看到她们能够如此活泼地面对这件往昔的事,心上没有什么负担,而且还得了夫人的封号,张嫂对她们现在的状况也就放心了。
“买了三十斤肉、鱼,下午我们再去买点时蔬、果子,白米,葱姜酱酢,等到晚饭的时候,就可以做大餐了。”乐正绫说,“算是我们在这半年蒙各位姑嫂的恩惠,今天事业小成,回报回报,让大家饱个口服。”
“这么多肉,撑都给我们撑饱了。”另一个无姓,只有名字叫栢的女奴笑道,“不过我们吃这么多饭,主人知道么?”
“主人是准的。”
“那我们可以放开来吃了!”栢说,“不能辜负了两位姑娘这好意。”
“还叫姑娘呢?人已是夫人了。”张嫂怪她。
“姑娘,一直是姑娘。”
“嘴儿真甜!”
几人都乐开了花。
这次封爵后的第一顿晚餐,天依发挥了她在赵府同晏柔学的厨艺,亲自上场,做了几道炖菜、水煮菜。这个时代尽可能能获得的调味料,她和阿绫都搞来了一份。甚至连蜂蜜天依都买来了几升,粘在果子上,预备作为饭后的甜食让大家品尝。
当然,考虑到家奴营中的人数,大部分菜肴还是营中的人们做的。到了下午接近六点的时候,一群人在院中围坐下来,准备吃今年最宽裕的一餐饭。
“今天是乐正姑娘和洛姑娘有了喜事。她们被朝廷封了公乘夫人。”在开饭之前,张嫂对大家说,“她们买了这么多东西,给我们开宴会。我们享了福,她们辛苦,不能不念。从去年冬日她们入我们这营来,干的事太多了,大家都得了好处。比如说春日的饺子、端午的角黍,还有平时的一些肉食,都是托了两姑娘,我们能沾上光。再说几位塞人吧,还有为桂,她们原先在草原上过什么日子,是乐正姑娘把她们赎到这儿的。现在洛姑娘还给为桂认字。”
大家都点着头,向两位海国少女道喜。
“嫂,你这么一套套地说,我都羞红脸了。”乐正绫扶着脸颊,轻声道。大家都笑起来。
“那多的话,我也不说了。为了感谢两位姑娘——从今以后是公乘夫人的盛意,我们吃吧!”
张嫂挥手道。桌旁的众人纷纷夹起筷子,将荤素百味夹到自己的碗中。
“我要吃蜜梨……”看到在碗中的五花肉片,为桂对他的母亲说。
“那个我们吃完再吃。”毋奴韦道,“先吃饭。”
“小朋友就是老想吃甜食。”乐正绫笑起来,“小为桂,这五花肉上面也刷了蜜的。你尝尝看。”
为桂夹起它,在嘴里咀嚼一番,认真地点了点头。看着他的小动作,大家的嘴角都合不上。这个中原人和斯基泰人混血的小男孩可以说是家奴营中这半年来的吉祥物了,每个人都喜欢逗他。
由于众人平时接触肉食的机会少,接触盐以外各种调味料的机会更是不多,所以今日筵席上的菜肴,无论荤素,都被一扫而空。看着自己做的几样菜被一筷子一筷子夹完,连汤都倒到碗里,大家如此受用自己的料理,天依心中潏起极大的成就感。
到大概入夜的时候,同众人将晚餐的现场收拾好,洗涤了餐具以后,两个上午刚受了封赐的少女回到自己的室中,沐浴洗漱,准备过完农历七月的最后一天。
“啊,安静下来了。”天依坐回榻前,长舒一口气。今天她们一大早就同什士们准备封赏的事,下午又在采买、料理晚饭相关的食材,一直到刚才,才彻底地闲下来。
乐正绫则是在案前试上午发的那根玉簪。无论是在现代还是在这个时空,她从来没有戴过这种质地的簪子。这根来之不易的簪子同自己今日被发予的襦裙、常服、组佩一样,都是自己几个月来的工作,一个月搏命的成果得到主流社会认同的标志。
“我是累得不行了,要明天再试。”天依看着她认认真真地对着铜镜的样子,笑起来,“现在我们也到了‘小山重叠金明灭,鬓云欲渡香腮雪’的那个程度了。”
“懒起画蛾眉,淡妆梳洗迟?”乐正绫条件反射地接了下去。
“照花前后镜,花面交相映。你还缺丛花儿。”天依躺倒在榻上,“不过对我来说,不需要花也已经很饱满了。”
“赵小姐从洛阳到了长安,看到我们这半年的变化,一定会高兴的。”
“哎,说到筠儿,”天依忽然挂念起前几日一直在场地上奔驰的悬吊车厢样车,“今天我们一直没去场地上看那辆车的情况,不知道它啥样了。”
“既然今天君侯没有同我们说任何同它相关的事,说明它还在健康地跑着。”乐正绫将钗钿从发髻上拆下,转过身对天依说,“三天了,明天上午再跑跑,它如果还是没事,就说明它在结构上没有问题。到那时候,工匠们在底座上面加装上车厢,画上彩饰,就可以直接给骠骑将军和赵小姐用了。这样她也能更安全地抵达关内,同我们重逢。”
“嗯。”天依听着阿绫的话,感到心中温暖了许多。
“骠骑将军那个病到底是什么病?”
“史籍没有记载,我们也不是学医的,不清楚。”乐正绫说,“没有记载的事情,而且一点线索也没有,不可能得出什么结论。甚至还有流言说霍去病是功高盖主而为武帝所害,殊不知在卫霍以后,武帝欲得名将如二人者都不得。这种事当也是随意发挥的。”
“或许同骠骑将军见得久了,我们可以知道他是什么病。就目前来说,他的身子还很健康,得的病都是些小病。不过他最终死亡,也可能是劳累过度猝死,或者是临时染疾。”天依说,“无论如何,现在历史已经改变了。李广和张骞的胜仗已经在向我们说明一件事,就是霍去病很有可能不会在几年后去世。”
“这么看,我们日后如果要将青春奉献给这个时代的话,他可能是一座伟岸的靠山。”乐正绫走回天依的床前,“它应该不是我们当下需要太考虑的事。就算骠骑将军走了,我们还有从骠侯呢。”
“来吧。”天依忽然拍了拍榻边。
“怎么了?”
“明天是八月初一。”天依神秘兮兮地说。
“八月初一要如何呢?”
天依笑起来。
“有一部动画片叫啥来着?《马丁的早晨》,每天早上起来都变成另一个样子。”天依说,“我们在这个时代,不也是像马丁一样,时常改易自己的身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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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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