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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第二节 临界对峙

汉国往事第二部 蓝猫blct 8707 2024-01-30 12:12

  雨雪天气一直持续到夜深时候。部落和马场的人白日修筑的沟渠发挥着作用,融化的雨雪被数条小沟散到坡的两侧去。乐正绫坐在帐篷里,听着远处河水的流声,展开一张革纸,用几块石子垫了垫,磨了块墨,准备写什么东西。

  旁边是一簇火堆,天依侧身躺着休息,毋奴韦的儿子在火边的毯子上打着滚——这几天来,他一直迷恋于毛皮毯子的松软质感。待滚得累了,他便爬上他母亲的身子,在她的怀抱中安然地休息。

  “你打算向骠骑将军汇报么?”天依一边逗着这个小男孩,一边问阿绫,“今天的事。”

  “不打算,”乐正绫摇摇头,“我这封书不是寄给长安的,是寄给军马场的。他们对这一块的控制更多。”

  “但也有几十公里远。”天依担心道,“我们归根结底在这里停留的时间不长,再过六天,我们就要撤出鲜弥部。当我们走后,鲜弥部还会不会受到閼稹部的骚扰和支配,我们在那次上贡大会上的动作会不会害了这里,这都是我担心的。”

  乐正绫继续动笔在革书上写着什么东西,一边向她说:

  “如果像瞿什正设想的那样,苏卜部打算借助这件事来打击新起来的閼稹部,那鲜弥部可能暂时还不容易沦为閼稹部的附庸。无论如何,就算那个塞人从马队里走出来言事,事情也不掌握他们自己手里,不管我们当时在那采取何种态度。如果他们也像苏卜部那样,在陈仓县钉一个联络人,部落里发生了事情,他们就到陈仓县来求助,那或许还可以,但是这个部落里只有他们踢出去的毋奴韦,少数几个女子会说汉言。”

  “语言人才真的是特别重要。苏卜部有都匈他们,这里却除了毋奴韦等以外,没有别人。”

  “不,尊贵的什正,我不想同鲜弥部再有来往了!”毋奴韦突然在旁边补充了一条,“我想和你们在一块,如果你们一走,我这个人便失去了全部的作用,还会被送去当女奴的。”

  “这么看,这两天在说的事情,你是在充分地考虑了。”乐正绫问她。

  “是。”毋奴韦点头,“我不想一辈子在这片草原上——更重要的是,我不想让我的儿子做一辈子贱人的儿子。至少我想把他送到你们关内去,让他在那边长成真正的一头狼。”

  “我们能够带你走——刚好我们需要把你们带回去,让你们继续给士兵们做调查,教教他们塞语。顺便你也能看看关中地区是怎么样的。”

  毋奴韦听了乐正什正笃定的回应,脸上露出激动的神色,转瞬之间,两股泪泉迅速地从这个女人脸上流淌下来。

  “之前在苏卜部中为奴,同汉官们睡觉,他们醒了以后头也不回,便去和苏卜部的头人们喝酒吹嘘。但是我还是不放弃,每当有外客来时,我就向头人申请,就期待有这么个机会,能把我和为桂都带出这个地方。”

  “汉地也不一定好。”乐正绫试图给她打预防针。

  “总比在这儿吃羊吃的东西,连孩子的父亲都不知道,要好多了!”毋奴韦痛苦地说,“我恨不得你们今天就撤离,带着我们母子,还有我的姐妹,永远不回来。我不想再看见这个山湾两次!”

  乐正绫搁下了笔。或许她们在关山草原上的调查,最终并不能帮助改善鲜弥部在草原上的境遇——这是由这个部落的体量及它的人口社会状态决定的,而她们只是周遭部落生态上的匆匆过客,和其他汉使一样,并不能真正帮到什么。不过她们能够将毋奴韦等几个家奴从低贱的境地中拯救出来,那也是她们做的一点小小的工作了。

  思虑良久,她决定还是试一试,继续提笔写那封文书。

  “这个文书会在我们结束调查的时候被带向军马场。这样,他们至少知道这边的人在这段时间中都干了什么。”乐正绫向毋奴韦说,“我也不指望这封书能够发挥多大的效能。周边这片地方,当我们不在的时候,终究还是苏卜部说了算。”

  “说白了,閼稹部的人继续坐大,也威胁到了苏卜部的地位。他们肯定是做动作去抑制的。”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对朝廷其实也不太是件好事。”乐正绫坐在毯子上,“朝廷如果有条件,更可能会采取一种均势的态度来对待这里的部落,就像朝廷内部平衡各种派系一样。而不是让苏卜部一家独大下去。”

  “罢了,我们说白了,还是来做调查的。我们能把毋奴韦她们带走,让她们发挥自己的长处,提高境遇,这就足够了。草原上的问题,应该留给草原上的人来解决,或者让骠骑将军他们来解决。我们不是什么草原的英雄。”

  “……天依,你说得对。”

  乐正绫听着外面的水声,写完了这份报告,待墨水在室内温干以后,将革纸收起来,装进自己的衣襟里。她回过头来,看了看毋奴韦和她的儿子。

  “为桂想认字么?”乐正绫问她。

  毋奴韦一时愣住。

  “回到关内,你想给他做什么安排?”

  “我没想过……就跟在我身边吧。”毋奴韦很迷茫,“认字?”

  “或许他可以跟着一个老师做做童子的功夫,进个书馆。虽然在汉地,大部分幼童也没有这个待遇。”乐正绫说道,“这样,他作为一个会识字,并且会两种言语的人,在关内应该能吃得很开。”

  听乐正什正的这番设想,毋奴韦的眼中放出光来。

  “真的可以这样么?”

  “我不知道,待部队回去之后,我们可以试试。”乐正绫轻点头,“不过前提是,他能服汉地的水土。所以这几天一直在用奶和肉补充他的‘营养’。”

  “我也会向天祈祷的。”毋奴韦看着穹庐的帐顶说。

  “天?‘撑犁’?”乐正绫将手撑到毯子上,问她。

  “嗯。”毋奴韦点头。

  乐正绫之前没注意到,似乎鲜弥部虽然刚入关十几年,但是在信仰上似乎和匈奴部落高度重合,都信仰“撑犁”——也就是长生天tengri的汉代音译。这个词在现代汉语中被翻译为“腾格里”。

  “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改信这个的?”乐正绫来了兴致。

  “改信?”毋奴韦百思不得其解,“我的父亲和祖父就拜苍天的。”

  “看来有个几百年了。”天依向阿绫道,“毕竟他们之前也是处在一个相对杂居的区域,这点从今天的借词上也能看出来。”

  “没错,看来是这样的。以后骠骑将军出军河西,这也是一条情报。”乐正绫遂饶有兴致地将这个情况记了下来。

  无论古今,做语言调查,不仅仅会调查到语言内部的方面。在做调查的时候,调查人也会对调查对象的建筑、风俗、信仰、社会等若干方面有所了解——比如浙闽一带的客家人和畲族人不把村寨不叫村子,叫“寮”,从这个词汇中便有一股南方山陵的气息传出来。

  正说话时,为桂伸出他瘦长的小腿,爬到这个大姐姐的身前,乐正绫将他一把抱起来,用手指逗他的小脸蛋。

  “真可爱!小家伙。”乐正绫轻轻地摇着他。为桂的小脸这几天被喂得红扑扑的,在这个情形下,他碧色的眼眸变得更明亮了。但是他还没有开始识字上学,一双绿汪汪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

  乐正绫想起了自己从前在现代同洛天依一块生活的日子。天依常喜欢戴翡翠色的美瞳,每次同她接吻的时候,那双盈盈含倩的眼睛总能抓到她内心最深处的冲动。

  她向小家伙做了个鬼脸,为桂寻即咯咯地欢笑起来。虽然平时同母亲在苏卜部中挣扎在饿死的边缘,但是他似乎还在懵懂乐观地探索着这个世界。一想到在以往的人类历史中,曾经有亿万个生灵带着这种眼神降生于世间,又旋即投入到无限的争夺与反目之中,她的心肝就为之一颤。

  毋奴韦看着这位长安长官特别喜欢她的儿子,眼神里也露出了柔光。看来自己儿子的前途可能会有所改善。而她这次没有同这个关内来的长官睡觉,光靠自己会说两种话的本事,便达成了这个愿望。这也算是她这么多年生活的一个回报吧。

  第二日。乐正绫掀开帐帘,发现昨日的雨雪仍然在持续,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甚至昨日营外流淌的雨沟中的水量也减少了许多。

  “这是雪灾。”毋奴韦眨眨眼睛,反应了过来。

  “它会给这片草原带来多大的损失?”

  “一些牛羊会冻死。”毋奴韦说,“部落昨天下午就在准备了,应该损失不会很大。”

  “那还好。我们的士兵也应该先把他们的马保护好,顺带把自己给保护好。毕竟这个灾害天气不是闹着玩的。”

  说着,乐正绫便将士兵们召集起来,大家去看护马匹。众人用多余的木材搭建了一个简易的棚子,在部落中征集了多的帐篷布,做了简易的马厩。由于人手极多,这个工程只耗费了小半日,随后,他们连忙和合作人回到帐中,开始新一天的调查。

  “这真是冷。”楼昫哈起寒气,“还好屋里有火。”

  在这个年代,屋里的柴火大体上就相当于暖气了。

  “今天适逢大雪,不知道这个部落有没有和雪或者雪灾相关的词?”乐正绫问齐渊,“可以问问。”

  “为什么要问这个?”

  “这和游牧民的生存和生产是紧密关联的。我们来调查就是调查常用词,所谓的‘文化词’大部分用不上。”楼昫提醒他,“什正初二的时候课的。”

  “对!”齐渊这才记起了这个目的。这个楼昫,好像什正的每一句话,他都记得似的。

  于是两个小组开始对营中的调查人展开了关于雪和冬天相关的词族的询问。苏卜都匈坐在一旁,不时地向士兵们补充相关的词在苏卜部的匈奴语中的说法。他这一来又帮忙在匈奴语词库中增添了很多内容。士兵们都十分感谢他。

  队伍调查至下午的时候,雪势并不似上午那样大了。乐正绫和天依离开帐篷,陪同瞿什正等军马场的人在部落外围巡逻。瞿什正引她们到了昨日发现新土的地方,这个地方已经覆盖上了一层细雪。

  “或许他们正是想借助天气来消除痕迹。”乐正绫看着这片地面,“但却还是在发雪前的数时间内被你们发现了。”

  “或许是。他们的手法还比较拙劣。”眉出见此笑道。

  “他们可能在其他地方也设置了几个引流的小道。我们一个一个找可能无法穷尽,只能在帐外统一施沟渠来拒之。”瞿什正同他说,“这群人很精明。”

  众人又查看了一下地面,随后北军的骑士们和军马场的骑手骑下坡去,走到了鲜弥部以北约十里的地方,忽然大家看见更北处的风雪中出现了一群身影。

  “怎么回事?”天依察觉到了什么,“是不是閼稹部的人?”

  “或许吧。有待观察。”瞿什正说。他睁大眼睛,向遥远的风雪深处望去,未几,确定了他们是匈奴人。那群身影在遥远的雪雾中正变得越来越明显。

  “他们在向我们逼近。”瞿什正转向乐正绫,“或许是把我们当成鲜弥部那群好欺负的游牧民了吧,谁知道呢。”

  “骑数有多少?”

  士兵们依次数了数出现在风雪中的人马的数量。

  “有五十骑,什正。”

  “五十骑,这是拖家带口了。”乐正绫迅速地反应过来,“肯定具有武装能力的不超过十个,被甲的或许连一个也没有。”

  在这半个月中,她一直在观察这附近部落的武装情况。普遍的状态是,大家虽然常在草原上争胜,但基本上没有很正规的武装。或许是他们入壁垒的时候已经被收缴过大部分武器了。

  “他们仍旧在朝我们逼近,而且在展开。”眉出看了看远方骑手的走势,“他们要展成一个环状,包围我们。或许他们以为我们是游牧民,对我有人数和力量上的优势。”

  “如果我们真的是游牧民,他们的战术应该是有效的。或许他们精密的计划是,在昨天用积水冲潏鲜弥部,然后在今天引起大规模的冲突,让鲜弥部臣服。瞿什正猜得对,苏卜部的人并没有告知他们我们在这。他们以为汉人早走了。”

  “我们如何办?”眉出转向通书什的什正。

  “得杀杀他们的威风。”乐正绫道,“让他们看看鲜弥部一直有人保护。”

  那群骑手抵近到了离军马场的马队不到三里的距离。在这个距离下,双方看清了对方的一些轮廓。瞿什正继续睁眼观察,未几,摸了摸自己邦硬的颧骨:

  “只有两个人携带了弓,那两个人比较危险。其他的,构成不了什么问题。”

  “老瞿真是远视!”眉出惊道。

  “要不然你以为我是如何当上什正的呢?”瞿什长冲他笑了笑。

  “再放他们进二百丈,然后我们张开我们的弓。”乐正绫道。

  大家都将弓从背上抽出来,紧攥在手。大约在几分钟以后,乐正绫一声令下,十几张弓被张开来,齐刷刷地对准迫近的閼稹部的人。参与包围的匈奴骑手们没有意识到这群牧人有那么多的弓,一时愣住了。随后,瞿什正将他的戈笔直地竖在空中。

  閼稹部的骑手们发现自己正在包围军马场的人,且对方全副武装,这才发现上了苏卜部的当。他们旋即溃散,又急忙逃回了茫茫风雪当中,生怕对方认出来自己的部族。直到看着这些黑影消失在雪雾里,天依才舒了一口气。她发现自己的心脏在飞快地跳动。

  “瞿什正,你们军马场的人,经常处理这种草原上的事情么?”乐正绫转向瞿什正。

  “这事之前就发生过。”

  “对瞿什正他们来说,这算是太阳底下并无新事。”天依补充了一条,“如果没有瞿什正昨日那条猜测,经过这两天的骚扰,我必然会特别痛恨閼稹部。这么看,这个小族简直可怜,我们再把这件事捎回部落,他们会被我们、鲜弥部和苏卜部搞得被动极了。”

  “至少他们在近期之内应该不敢再骚扰鲜弥部了。”瞿什正说,“在他们明确知道我们在这里驻军,以及苏卜部欲借我们和鲜弥部好好整他们以后。苏卜部虽然想利用我们的愤怒削弱閼稹部而被我侦知,但是这也不代表我们不能配合他们把这件事做下去。至少,规模没有过大而对汉廷恭顺的苏卜部,比起閼稹部来说,还是能够更好地维护我们在这边的事情。”

  “至少这次遭遇能短暂地改善部落的境遇。”乐正绫点点头,“其他的事情,我们回营再想它。”

  众人遂将弓又挎回自己的背上,在一片风雪当中,往南归去。

  ——第二节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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