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温子孙众多，有几个在地方为官，颇受他的器重，引以为外援，他率兵去汉州，是想投奔六子，结果半路全军将士止步不前，又有传闻说汉州已乱，楼六公子下落不明，楼温进退不得，颇显狼狈。 </p>
湘东王到来得十分及时，楼温听到通报，喜形于色，拖着沉重的身躯冲出帐篷亲自相迎，即便是受到叛军追赶，他跑得也没这么快过。</p>
当此时，楼温真心实意地感谢湘东王，愿意接受邺城的拉拢。</p>
“回去，一定要将东都夺回来。”楼温当众放出豪言，“我的家也在东都，怎能留给一群强盗土匪？老实说，一想到那些连澡都不洗的家伙要闯进大将军府，我是夜不能寐，心痛如绞。”</p>
将士们深有同感，齐呼“回家”，站在大将军身边的湘东王心石头落地，觉得自己这趟来对了，暗暗对远在千里以外的欢颜郡主道：“女儿，这次你可错了，大将军走投无路，正可为我所用。”</p>
回到东都，发现冀州军没有预料得人多势众，东都被叛军守得固若金汤，诱敌出战又在最后一刻失败，楼温的感激之情迅速消退，心生出别的想法来。</p>
郭时风奉使而归，带回吴王的两段话。</p>
湘东王听过之后冷笑不止，“好个狂妄的小子。”</p>
楼温勃然大怒，“忘恩负义的不孝之子，竟然要与我在战场一较胜负。我是他亲老子，杀了我他能得到多大好处？待我破城之日，第一件事是活剁了这个小子，你们谁也不要拦我，拦我者与他同罪。”</p>
没人敢拦，甚至没人劝他，大将军一生起起落落，无论是在战场还是官场，都有不得意，甚至受到欺负的时候，但是在现场，只要他肥硕的身躯立在那里，是一股强大的震慑力量，连皇帝也要礼让三分。</p>
谁也不敢当面惹恼大将军。</p>
“湘东王不要着急，十七很快会为他的狂妄付出代价，三日之内，我必攻城，顶多再过三日，必能破城。那个王都督，让你的人加紧赶造器械，越多越好。这种时候，大家都不要偷懒，再苦再累不可停工，等进城之后自有重赏。”</p>
王铁眉本是冀州军统帅，在军说一不二，连湘东、济北二王都要顺着他，大将军一到，莫名其妙地丢掉了权势，心里愤愤不平，嘴却不敢说半个不字。</p>
与叛军交战时，王铁眉依赖并重用骑兵，想让自己人立功，结果却导致本部伤亡巨大，颜面尽失，无力与新至的大将军抗衡。</p>
王铁眉恨大将军，更恨吴王，再一想到这是父子二人，更加恼怒，低声说了一声“是”，不敢抬头看人。</p>
楼温分派布置任务，一人不落，连湘东王也不例外，只是言语稍客气一些，“请湘东王再派人去催下荆州奚家，告诉他们，若要支援快些，再晚几天，用不着他们了。”</p>
“是是，已经派过几拨人，估计都在路，很快能有回信。”</p>
“我要的不是回信，是粮草，人得吃粮，马得吃草，实在不行，人也可以吃马，然后得饿死啦。湘东王，此战胜负、能否夺回东都，可全看你与济北王的本事。”</p>
“是是。”湘东王开始后悔，女儿早提醒过他，宁可放弃东都返回邺城，也不要邀请外援，尤其是不要接触大将军，他一向听从女儿的建议，这一条没听，结果引来一头老虎。</p>
众人散去，郭时风单独留下。</p>
楼温半躺半坐，经受残冬寒气、身伤痛、心焦虑的同时折磨，每一次喘息都像是要用尽全力。</p>
“十七怎么回答？”</p>
郭时风前，“吴王拒绝改回楼姓。”</p>
“他怎么敢？”楼温扭头怒视，将郭时风吓退数步，对城墙后面的十七儿却毫无影响，“他算什么吴王？老子才是大将军，他竟然称王……楼家这么多儿孙，还这一个有点胆气，像年轻时的我。”</p>
楼温先怒后喜，郭时风满脸苦笑，心想怪不得吴王要离家改姓，大将军的确不是一个好打交道的人。</p>
“但是吴王没将话说死。”</p>
“他怎么说？”</p>
“他说大将军若能送回吴军将士，他会考虑大将军的提议。”</p>
“不可能，一仗未打，我将俘虏放走，邺城人不会同意，军将士也会说我懦弱。他还说什么？”</p>
“吴王还说……”郭时风没敢直接说出来。</p>
“说，他都要跟我在战场刀兵相见了，还有什么话说不得、听不得？”</p>
“吴王说他是一军之主，大将军至少也得是一军之主以后，才能与他平起平坐，那时再论父子之情不迟。”</p>
楼温发了一会呆，突然狂笑，骂出几句脏话，然后道：“够绝情，行，没准这小子真能做出点事情来。”</p>
郭时风前一步，提醒道：“大将军要小心。”</p>
“小心什么？”</p>
“吴王故意用这些话激怒大将军，暗示大将军夺权，其实是在离间官兵将领。”</p>
楼温神情一暗，喃喃道：“他早劝过我夺权，劝过不止一次，可我没听……”</p>
楼温很快振作起来，“不迟，什么时候都不迟。用不着他的激怒与暗示，我意早决，邺城无能，难成大业，与其一同灭亡，不行借机夺之。楼家替张家夺取天下，是张家自己丢掉，与楼家无关，现在该是楼家给自家打算的时候了。”</p>
“大将军真要……”</p>
“去将我的一个儿子叫来。”</p>
“哪一个？”</p>
楼温的儿孙多在军，他不说姓名与排行，别人可猜不出来他要哪一个。</p>
“那个……”楼温轻轻敲打额头，“要娶湘东王之女的那个……”</p>
“楼矶楼骁骑。”</p>
“对，叫他过来。”</p>
楼矶一唤便至，向父亲深揖，“孩儿拜见大将军。”</p>
楼家的规矩，儿孙要称父亲官职，只有极受宠者才另有称呼。</p>
楼温点下头，“这位郭先生是自己人，你跟他说说计划。”</p>
楼矶惊讶地看一眼郭时风，“他本是吴王的谋士……”</p>
“对，所以我才让你对他说。”楼温有些不耐烦。</p>
“什么都说？”</p>
“想隐瞒什么，我自会告诉你。”楼温冷冷地道。</p>
楼矶向郭时风拱手，笑道：“郭先生莫要在意，如今万事都要谨慎些。”</p>
“明白，我只需了解一个大概，好回去向吴王复命。”</p>
“其实简单，后天晚军会有一次哗变，冀州兵冲进帐篷杀死湘东王，大将军为湘东王报仇，杀死王铁眉，我带遗体回邺城，大将军发兵随后。是这些。”</p>
楼矶说得简略，没提哗变的冀州兵是真是假，郭时风也没问，笑道：“妙计，以大将军之威，此计万无一失，由不得吴王不信。”</p>
楼温插口道：“这是我们楼家的计划，不是用来欺骗那个小子的，他愿意改回旧姓，很好，楼家占据洛、冀州两州，称雄天下，说不定真能出个皇帝。他不愿意，也别碍事，我去邺城，他留在东都，大家都有好处。”</p>
“我想不出吴王有何理由拒绝大将军的美意。”</p>
楼温调整坐姿，“他相信私生皇子的说法吗？”</p>
郭时风想了一会，“至少没有怀疑。”</p>
“那好。”楼温松了口气，“你去对那个小子说，他若着急，明天可以交换俘虏，他若不急，等我夺兵之后再说。总之我的那些姬妾一人也不能少。”</p>
“有吴王在，没人敢去大将军府生事。”郭时风笑道，搞不清大将军是真心想要那些女人，还是假装好色。</p>
“我担心的不是别人，是他。二十来岁的小子，血气方刚，正是最危险的时候……”</p>
“大将军放心，吴王不是那种人，我打听过，吴王与降世王之女婚后颇为恩爱。”</p>
楼温眉头紧拧，“降世王的女儿？”</p>
楼矶道：“我见过此女，她曾被官兵抓获过，个子很高，力气不小。前次交战，是她带兵猛攻西营，令官兵首尾失连，是个狠辣的将军，唯独不像女人。”</p>
楼温纵声大笑，“这是什么口味？这个小子……打小与别人不同，都是她生母害的。”</p>
“总之大将军不必担心家姬妾，而且其一些好像已经逃出东都，不知去向。”郭时风道。</p>
楼温脸色一沉，“被老三带走不少，他是一条狗，见肉扑，落在他手里的姬妾，一个也逃不掉……他若是不双倍赔我，老子生吞了他。”</p>
楼温咬牙切齿。</p>
郭时风与楼矶互视一眼，都不愿意开口。</p>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楼温回过神来。</p>
郭时风摇头，“没了，我这进城去见吴王。”</p>
楼温挥挥手。</p>
郭时风一走，楼矶前道：“吴王狼子野心，没有一句实话，大将军……”</p>
“你也称他吴王？”</p>
“楼础，孩儿一时嘴快……楼础狼子野心，不可相信。”</p>
“我会不知道自己儿子是什么人？放心，那个小子的确聪明，胆子也够大，是心肠有些软。我只要表现软弱，他绝不敢担弑父之名。”</p>
“楼础曾亲手刺杀万物帝。”楼矶提醒道。</p>
“不同，杀皇帝是他有胆子，杀一个服软的父亲，却要无情无义，他做不出来。我是要让他心软，让他走到我面前……”楼温还真不知道要怎么办，对这个儿子，他是既憎恶又欣赏。</p>
“到时再说，儿子我要，吴王我不要。”楼温不愿想太久以后的事情。</p>
“一切皆由大将军决定。孩儿不宜久留，得去探望湘东王，安抚其心。”</p>
“对，他是你未来的岳丈。你得能分清里外。”</p>
楼矶笑道：“孩儿姓楼，永远也改不了，何况湘东王父女对我并无真心，欢颜郡主生性淫贱，不配做楼家之妇。”</p>
楼温点头，他需要大量这样的儿子。</p>
楼矶要走，楼温又叫住他，“等等，那个……你见过太后？”</p>
“栾太后？没见过，军应该没人见过她。”</p>
“可传言倒是不少。”</p>
“什么传言？”楼矶没听明白。</p>
“说她美若天仙，叛军诸王为她争得头破血流，因此不得不送还官兵。”楼温啧啧两声，“我见她两次，离得远，不能细瞧，平生之憾莫过于此。”</p>
楼矶笑着告退，终于确信，大将军是真好色，并非假装。</p>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