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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础不用住在皇城里了,每天早晨前往资始园待命,下午回新家,为婚事做些准备,其实没什么需要他做的,但皇帝特意给假,当着众多侍从的面说:“朕的侄女有点被惯坏,好在年轻,还有改正的机会,望楼卿娶进家门之后多加训导,调和阴阳,勿使阴盛阳衰。”
因为皇帝几句话,楼础当天多收了一大批礼物。
这天傍晚,幕僚乔之素从城外回来,特意来拜访楼础,送上一份私人贺礼,同时带来一条消息:“沈牧守没回京,据说已经启程,半路上突发重病,迫不得已,留在并州界内休养,派长子沈聪向朝廷请罪,明天一早就到。”
大将军身边的人,只有乔之素察觉到危险,与楼础想法相似,但他不敢向大将军进言,旁观而已,私下里与楼础偶尔谈论,总是摇头,表示无奈。
“六臣四王,只有沈牧守拒命,其他人都已回京,广陵王最慢,也已进入洛州地界,后天到京。”乔之素又在摇头,“过去十年里,六臣四王或留京城,或镇一方,内外犄角,格局已成。陛下将所有人都招回来,只怕将陈年恩怨也一块招回来了。”
“我知道楼家与皇甫家、兰家不和,与沈家交好,广陵王与其他三王不和,与萧国公曹家是姻亲,曹家又与荆州奚家不和。”楼础了解流传已久的大致情形。
乔之素笑道:“细论起来,比这要复杂得多,只抓关键的话,倒也简单,其实就两条线。一条是广陵王,他是先帝的弟弟,当初颇为受宠,极得人心,差一点被立为储君,最终功败垂成,留下许多恩怨。另一条就是大将军”
乔之素突然闭嘴不说。
“大将军怎么了?”楼础追问道,“我也时常纳闷,大将军功高盖世,朋友好像不怎么多,除了沈家,与其他几家重臣来往极少。乔先生有话尽管直言,无需避讳,我不是那种随口乱说的人。”
乔之素笑道:“说起来,楼家的恩怨与十七公子的生母有些联系。”
若在从前,楼础必定冷脸,或者不接话,但是这几天他频繁听到有人提到母亲,却总是有前言没后语,令他既恼火又好奇,于是道:“乔先生但讲无妨,我也很想知道当初究竟发生过什么。”
乔之素犹豫片刻,见楼础真想知道,这才徐徐道来:“天成――当时还是大成,攻克的最后一地就是吴国,大将军亲统大军,皇甫开、曹神洗为副,广陵王后继。朝廷原以为这一仗要打上三五年,没想到吴国内里早已朽烂,不堪一击。大将军长驱直入,只用多半年就攻到吴都城下。”
乔之素当年就已是大将军的幕僚,还不到三十岁,对往事记得十分清晰。
楼础倒茶,乔之素谢过之后继续道:“没想到吴王竟然拒绝臣服,亲率将士守城,大将军那一战打得颇为艰难,伤亡无数,直到广陵王摔援兵赶到之后,才终于攻克吴都。”
“听说吴王是自杀的。”
乔之素点头,“我就在现场,吴王站在宫门楼上,面朝大成将士,拔剑自刎。后来出现许多传言,声称吴王说过这样那样的诅咒,每次有吴人作乱,传言都会再增几分。作为亲历者,我可以说那都是假的,吴王什么都没说,就是自杀而已。”
楼础试图想象外祖自杀的场景,一无所得。
“攻下吴都,麻烦才刚刚开始。大将军折损颇多,麾下将士对吴人极为憎恨,力请屠城报仇。大将军同意了,广陵王却反对,以为天下初定,正该抚循士民,与天下休养生息,不可徒增民愤。”
“广陵王说得有理,吴国平定之后,天下一统,实在没必要屠城。”楼础虽是大将军之子,在这件事站在广陵王一边。
“话是这么说,但在当时,大将军选择不多。”
“为何?”
“怎么说呢十七公子没带过兵,没打过仗,大概很难理解军中的事情,我也只是旁观而已。反正没有外人,我就拿朝廷打个比方吧,六臣四王互相不和,甚至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可是他们都为先帝效劳,先帝也没有故意支持谁或是贬低谁。军中情况与此类似,诸将打仗的时候都想守在后面,打赢的时候都想争最大的功劳,争扰无止,人之常情皆在于此,没人能够例外。”
“大将军必须理顺军心。”
“对,大将军之所以是大将军,就在于他能笼络人心,令众将为己所用。”
“笼络人心不需要非得屠城吧?报仇的方法有许多。”
“哈哈,十七公子还是不明白。报仇只是其中一个原因,对朝廷来说,天下一统,该是休养生息的时候,对军中将士来说,很快就得卸甲归田,如果这时不捞一大笔的话,今后再没有这样的机会。”
“朝廷必会赏赐军功吧。”
“那些赏赐分下来,聊胜于无。总之,大家更想屠城,不只是为杀吴人报仇,更重要的是掠夺吴都积聚上百年的财富。”
楼础没说什么。
乔之素又想起往事,半晌才笑道:“屠城可不是一件轻松的事情,不是说让将士们进城随意乱抢,必须提前划定区域,用旗帜标明各条街坊分别属于谁,你想,街分穷富,坊有贵贱,谁都想要富贵之处,诸将为此争吵不休。大将军带着我们十几名幕僚,足足花了三天时间才划分完毕,令各部将无话可说。”
“广陵王呢?”
“广陵王分到王宫西北区。”
“他”
“嘿,该反对的时候反对,该得的好处也不能不要。”
“大将军分到了吴国公主。”
乔之素点头,“吴国公主声名远播,大将军舍弃金银珠宝,只要她一个人,算是少有的痴情。”
楼础不能说父亲的不是,但也没法赞同“痴情”这种说法。
“大军回朝,先帝听说屠城之举,大为震怒,让大将军功过相抵,遍赏全军,唯独不赏大将军。”接下来的话,乔之素不好再说。
“我知道吴国公主曾经入宫。”楼础仍想了解真相。
“宫里的事情我不了解,就不乱说了。大将军十分气愤,以为是广陵王、曹神洗、皇甫开三人暗中向先帝进谗言,以至失去到手的佳人,一怒之下,大将军囚禁两将,鞭打数十,准备带兵攻打广陵王府。”
楼础大吃一惊,“这这是大逆之罪啊!”
“即便现在说起来也觉得不可思议,当时我们这些幕僚都吓坏了,可军中将士不管这些,大将军指哪打哪。将士在城外集结,有几千人,就等次日一早城门打开时,冲进去直奔王府。不知是谁告密,先帝听说此事之后,不等天亮就出城劳军,宣扬大将军历年之功,封为安国公,功臣封爵,大将军是第一人。”
“先帝做得好。”
“可不是,我们也都佩服。如此一来,大将军反生愧意,遣散将士,向先帝请罪。先帝叫来广陵王,让双方讲和。又唤进皇甫开、曹神洗,让他们向大将军请罪。”
“这两人何罪之有?”
“身为副将,不能劝慰主帅,反致疑心,就是罪过。总之大将军很是风光,没过几天,吴国公主也被送进大将军府,据说是当今皇太后的主意,大将军自然再无埋怨。可皇甫开受辱之后记恨在心,地位越来越高,对大将军的敌意也越来明显。萧国公曹神洗还好些,宁愿忍让,但从此不再与大将军来往。”
“卞和无罪,怀璧其罪。将帅反目,并非吴国公主之过。”楼础很难在外人面前说出“母亲”这个称呼。
“当然,可吴国公主的名气因此更大,传言也更盛。”
“她在宫里做过什么,让皇太后等人至今不忘?”
“宫闱秘事,非我所能知晓,至于那些匪夷所思的传言,没几句真话,不提也罢。”
乔之素说的都是大将军,楼础心里想的却都是母亲,国破家亡,父王自杀,吴国公主那些年是怎么忍过来的?看向自己的目光中又有多少骄傲与悲痛?对他这个被迫生下的儿子,有几分喜爱?几分憎恨?
楼础只在小时候见过母亲寥寥数面,凭借记忆无法回答这些问题。
“大将军与广陵王好像没留下多少过节。”楼础说道,避开心中的想法。
“大将军不怎么记仇,至于广陵王,以那样的野心,当然不愿得罪当朝重臣,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外人无从得知。”
“我已明白乔先生之意,多谢。”楼础起身拱手。
言尽于此,再多的话乔之素不该说、不敢说,起身笑道:“虽是陈年往事,可为今日之鉴。我追随大将军多年,承蒙信任,恩赏无数,绝不愿看到万丈高楼一日坍塌。”
“乔先生之心日月可昭,楼家不肖子绝不忘先生今日所言。”
乔之素告辞,最后又补充一句,“四王当中,湘东王最为超脱,楼家若需皇室之助,非他不可,其余三王,皆难深交。”
楼础送客,回屋之后反复思考乔之素的话,身为大将军幕僚,他说得很清楚:大将军只有在怒极的时候,才能行大事。
如何让父亲对皇帝发怒,是个问题。